16世纪北荷兰,斯塔福伦夫人的故事正流行于坊间。一个富庶了大约300年的海港,一个在北荷兰衔接北海波罗的海重要水路枢纽, 由于某种不知名的,莫可言说的原因没落了,甚至完全失去了作为港口吞吐船运的能力。这一时间成为人们街头巷议的话题。
“女人的无知虚荣啊!”
“主难道不曾教导我们‘那谦卑的人必被高举’吗?”
“缺少先知的时代啊,谁来替约拿传达神的话呢?”
“那索多玛、蛾摩拉的事恐怕要在这地重演吧?”
约拿在鲸鱼腹中祈祷
(约拿在鱼腹中祈祷)
男人们如是议论着,可男人们行的事又如何呢?
1529年,斯塔福伦这个没落城市的东北近邻,弗里兹兰的另一座小城正在筹建他们的地标建筑—Oldehove (翻译过来就是塔),
这个小城市就是今天的莱瓦顿Leeuwarden 。这个城市是在15世纪由三个周边小村落合并而成,也因为这样, 营造一个规模更大的教堂在这一个世纪以来渐渐提上了议事日程。
熟悉哥特式建筑的人都不该对那种带尖儿的塔楼感到陌生,塔楼作为教堂社区组成的一部分,经常以高耸的姿态来加持信仰的庄严。
Oldehove要开始建造了,它的预期高度是120米。这在当时是什么概念呢? 14世纪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圣殿旁边的乔托钟塔才高84.7米,那座著名的比萨斜塔加上地基仅仅58.36米。 当年文艺复兴的重镇,欧洲经济文化的腹地建的塔也才不过如此。
乔托塔
比萨斜塔
(乔托塔) (比萨斜塔)
他们却有一个在我们儒家文明看来上不了台面的理由。就在东边同为尼德兰低地的格罗宁根城里面,建起了96.8米的Martinitoren 格罗宁根教堂塔。
得比这个高,这就是当时决策者的想法。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逻辑在当时竟没有遭到任何反对,社会各界对此反应热烈,纷纷表示拥护。 就连筹款的过程都很顺利。
格罗宁根Martinitoren
(格罗宁根Martinitoren)
这笔钱怎么来?因为不光是造这么一个塔,塔只是教堂结构的一部分。
史料记载当年是建了教堂的,后来塔出了问题把教堂又人为地拆掉了,这一建一拆也颇费人力物力, 在四百多年前还没有经历工业革命的人类生产力水平上,想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笔钱全靠民间筹款获得,那么问题来了,莱瓦顿的百姓怎么这么有钱?一个合理的猜测是吸纳了斯塔福伦外逃的富商。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商人逐利,眼见一个城市变得无利可图,何不向其他地方转移资产?就近原则,莱瓦顿理当是首选。 商人带来资本,还有斯塔福伦悲哀的故事,这故事不正启示他们“富人进天堂,比骆驼近针眼儿还难”吗? 往常挥霍无度,已遭惩罚。如今改过自新,再贪恋这银钱又有何用?不如一并捐给信仰了吧。
Oldehove莱瓦顿斜塔
(Oldehove莱瓦顿斜塔)
1529年5月28日,建筑师雅各·范·阿肯 Jacob van Aken 被任命开始督建Oldehove这项工程。
三年之后,雅各就死了。留下的Oldehove仅有预期三分之一的高度,并以一种断臂维纳斯下探肩膀的诡异姿势向西北方倾斜着。 很多人猜测雅各的死与Oldehove工程不顺利有关。
塔身修建的时候就塔就开始下陷,有人说是地基的原因,但是雅各坚信他的地基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后来的继任者也没有从雅各的地基中发现明显的问题。 下陷没能停止,由于陷的过程并不均匀导致塔开始向一边倾斜,雅各紧急做了一些补救措施使塔的倾斜程度不至于加大,但此时想把塔再往高建已经不可能了。 雅各因此焦虑,懊恼,经常暴跳如雷,有人见到他夜里还在塔中自言自语。可没过多久,人们就发现他已经死了。
接替他的是科内利斯·范德古德Cornelis van der Goude 。范德古德只干了一年,工程彻底停止了。 据说范德古德在任期间经常说起自己梦到的一个场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耳听目睹了Oldehove和他之前建造者雅各的一番对话, 这番对话由于口述给不同的人因此复述的诸多版本也不尽相同。 这里综合一下各方,大致梳理如下:
塔:雅各,你是要效仿那当年在示拿地上建城造塔的人吗?像他们一样要建一座通天塔来传颂自己的名吗?
雅各:未竟之塔呦,难道你是那曾变乱他们口音使他们不能工作的神吗?我岂是由我的造物来质问我的?
塔:何必问我是谁呢?雅各,曾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在毗努伊勒蒙赐福,改名为“以色列”,只因他与神和与人较力都得了胜。你觉得你像那个人吗?
雅各:我若是那人,必把你建在高处。使你俯凌这低地之国。
塔:创造者何能忍受被所造之物俯视呢?人们惯于仰望庄严,可我还不曾庄严过呢。
雅各:你要的将籍着我的手一并加给你,将来我也要分享你的荣耀。
塔:我要的你还不曾给予,你也尚未做好这种给予的准备。
雅各:对圆满和完成的渴望难道不是每一件未竟之物所希求的吗?
塔:是的,但我的圆满里不会有高耸,我的完成中不包含赞誉。
雅各:你意欲你的平庸来埋葬我?我的才智却不甘于被埋葬。你必因我而被带向高处,你的赞誉也必在那高处得享。
塔:我的平庸何以使我安睡于那赞誉之上呢?这世上因仰视而廉价取得赞誉太多了,太轻薄。 一如围拢的烟雾,只是使他们更加看不清楚彼此,对他们且没有任何益处,于我更是何有呢? 不被仰视的赞誉不容易获得,那便让他们学会另一种仰视吧,从习惯的漠视和轻蔑当中,甚至在不祥和恐慌当中。
雅各:你的话令我不安了。我几时生出了嘲讽世人的手?我的汗水结出了与我的勤劳不相称的果实。 我和我的手艺都面临着危险,我何曾不甘于只做一个手艺人啊? 我几时为了驶入人性之河而用这河水浇灌了我的向日葵--它在这水中得到滋养,心却始终向着太阳。 河水要称它为背德者了,它却要报答这水。
未竟之塔呦,我还该这样称呼你吗?你以你的面貌伤了我的手,我的信仰却都在我的手上。 我曾用这信仰之手栽种他人的仰望,我熟识这些仰望的热度只因我不曾真的站在高处。 高处的冰霜与孤寂使我战栗,我的身体只惯于活在热里。你将更久地挡在这人性的河水中,嘲讽这河,也嘲讽着你自己。
作者简介:
Eli 来荷三年 现居Leeuwarden莱瓦顿 民俗历史与文化爱好者 兼 考据者
LWD2018 项目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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