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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欧手记 
不止一次在心中强调着,这里是欧洲。
  所以才会有着玩具似的街道,整齐划一的树木和房屋,在绿得眨眼的地方透出一点红瓦来。处处是浮世的色彩,那可能寻得到因为漫长的文明存在于霓虹灯的万花间的一缕凄凉的古香?这里可不是中国。
  可我仍固执的不愿回去。我是来欧洲散心的,那心头的浓云可还没散去呢。或许这么走在欧洲的街巷里,会发现什么也说不定呢。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现。这里的地太干净了,就象没有人居住一样;人也太稀,安静的让人毛骨悚然。一切都循规蹈矩,树、房子、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对称的排在路两边,看在眼里,重影了一样令人厌烦。象一个人驾车飞驰在黄土高原或戈壁沙漠上,开始能吐出“壮观、博大”之类的词组,可一小时、两小时过去,总是这样的单调无聊的荒凉时,你大概也会对这景色闭了眼,来抑制反感和恐惧吧。
  我住在S先生家里。S先生原是父亲的属下,不起眼至极,现今竟也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CEO,将家也搬来欧洲了。他算是个传统观念比较浓厚的人,还记得祖宗话里有“吃水不忘挖井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句子,对父亲仍如往常一样。我说想来欧洲散心,他二话不说答应了,给了一笔钱,还让我住他家里。
  可好景不长。那天,S夫人竟破天荒找我谈天,当时我由于怕见外面的景色而缩在S先生的书斋里。当她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大概猜出了七八分;况且英文的潜台词远没有中文丰富,所以当她用拗口的中文和我说话时,想表达什么就早已心知肚明了吧。她说道:“你不是来这散心的吗,去别国看看吧。钱的话不是问题。”我能说什么呢。
  只得尽早地收拾了行装。S先生对我说,他有生意拖不开身,叫我玩尽兴些,有事情就打电话给他。我点头答应了。他又问我去哪里,S夫人也过来搭讪,一副很关切的样子。我干笑几声,说来欧洲当然要去法国,找玛丽.安东尼德和奥斯卡.法蓝索。他俩干瞪着眼不知道我再说什么。只有这时我才能挺起被他们用钱压弯的腰杆,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一切顺利,两天后我就踏上了法国的国土。孤身一人的旅行真是累的很,碰上不懂英语的出租司机更是受罪。一番波折后终于到达目的地——凡尔赛宫时,天色已晚了,夕阳印的天空快要烧起来。凡尔赛宫却变的金灿灿的,富丽堂皇的让人觉得那里在举行舞会,豪华而奢侈。就象路易十六的皇后玛丽.安东尼德还是这个宫殿的主人的时候,那夜夜的笙歌。看那,玛丽皇后的金发,玛丽皇后的优雅,玛丽皇后甜美的笑颜,玛丽皇后浪漫的声音,多美呀,这法国的皇后。人们拥挤着,竟相观看着,赞美着。可夕阳也渐沉了,最后连红光也消失了;凡尔赛宫的光芒被剥夺了。我仿佛听见漫骂的声音:“滚回去!滚回去!你这奥地利的臭女人!”然后黑暗中的一个声音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我不知道,叫喊的是那些饥饿的冤魂,还是被困在孤塔中的曾经的皇后。只是那声音久久的、久久的环绕着凡尔赛宫,渐渐变成哭泣、呜咽,最终完完全全的消失,只留下漫天的星斗。
  我离开了凡尔赛宫,却满脑子是玛丽.安东尼德的影子,尽管巴黎痛恨她,法国痛恨她,人民说她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扫帚星,我却觉得可以理解她。一个从奥地利嫁去法国,完成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一个曾进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个仅仅是爱美的姑娘,我们能责怪她什么呢。
  第二日去了三级会议的召开地,去了罗伯斯比尔发表著名宣言的那个网球场。记得一位著名的网球选手说过,他只要在这个网球场比赛,就仿佛听见了罗伯斯比尔振聋发聩的声音。我也抱着能听到那样鼓舞人心的声音的心情,希望能扫去一些本不应有的忧郁。可当我到达那里,却仍想着玛丽皇后,想到她面对人民如浪的反抗浪潮,如雷的责难声和如林的枪口时,仍能做到微提裙裾躬身行礼,用淡然的笑容和笔直的腰杆抗诉;想到她被议会审判时,那坚毅的眼神和对自己犯下的错误的不讳承认;想到当有人污蔑嫁祸于她和她的孩子——未来的路易十七时,她的拍案而起;就是如今,我站在这里,也能听见她一声声掷地有声的“我反对!”两个多世纪的回音。
  我听不见罗伯斯比尔的声音。是不是因为那声音太大震穿了我的耳膜?还是波频不同使我无法听到?还有“死亡大天使”圣。杰斯特,你知道我是不远万里来寻找你们的吗?忽而我听见了。可是远不象人们所想的那样。罗伯斯比尔的声音很柔和,象冬日里的春风。他的讲演并不是慷慨激昂,但句句透着不可推翻的辨证性。人们是被吸引了,然后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其实伟人并不需要太大的声音,就足以让全世界震响。
  我似乎找到通往那个时代的钥匙了。一幅幅图景浮现在我面前。我看见演讲前罗伯斯比尔拭去头上的汗珠,圣.杰斯特帮他拽了拽翻起的衣角;我看见圣.杰斯特由于紧张使原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加尖利,以至于发不出声音来被人取笑。多么真实啊,他们就在我身边,我看着他们忙碌者,为了他们的祖国。
  突然我的手心冰凉了,“叛国罪”三个字跳了出来。是呀,玛丽.安东尼德以叛国罪被判处绞刑!可是他真的叛国了吗?她背叛了哪一个国家?那一个才是她真正的国家?是她的国家背叛了她,她是献给神的祭品。用她的血,换一段难得的和平。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因为我看见玛丽皇后被送上断头台的情形。接着,就在不久之后,罗伯斯比尔和圣.杰斯特也在这断头台上成了祭品。尽管如此,他们也心甘情愿的、带着满足走掉,为了自己的国家仿佛做什么也愿意,——只要祖国幸福就好了。
  哪有人不爱祖国的呢。
  即使是玛丽.安东尼德也不例外。
  可是我再也听不见法国的声音了,她好象开始排斥我。我知道我该离开。
  我提上行李走出凯旋门,忽然觉得脚下的路微微震颤着。大概是凯旋门的哭声吧,大家都讨厌战争。猛一回头,果然,路是血色的。
                 
  我来到瑞士的伯尔尼,不禁皱皱眉头。又是一个缺乏真实的玩具城市。为什么欧洲这样的城市如此多呢?可是不久就发现我错了。伯尔尼不愧是欧洲最美的城市,象被冰封住了一样完美无缺。那美不是造出来的,是天然生成的,连人的气质也有着与别处不同的特色。真象祖国。我突然这么想。
  夜幕降下来的时候,我去伯尔尼的地下酒廊喝酒。酒廊里和地面上真是两个世界。上面是冰封的寒冷,下面却是热气腾腾,吵杂声不绝于耳。我要了一杯红葡萄酒,有个很复杂的名字,我也懒得去记。酒的味道很好,说是伯尔尼的特产,专门用来招待贵客。我翻了翻价目表,的确,蛮贵的。
  酒廊里我注意到一个年轻人,和我差不多大的样子,一举一动尽是北方的豪爽,他毫无顾及的大口吃肉喝酒,高声谈笑。我有些羡慕他的不羁,便举了酒杯,和他搭上话。
  他是本地人,却说的一口标准英语,还会说高地荷兰语。因为没听过,他就给我说了几句。我笑,觉得这真是名不虚传的“马语”。他闪着眼睛等着我继续说下去。我就告诉他,《格列佛游记》里记载,英格兰皇帝曾说过,‘要跟我的爱马说话,一定得用高地荷兰语。’。他大笑不止,说要请我喝酒。看见我喝的酒,摇摇头,说这酒不过瘾,还容易醉,给我要了一整瓶当地的土产酒,和我聊起来。
  “我在国内呆腻了,出来散散心。”我说。
  他瞪了瞪眼睛。“我想我比你大,”他说,“我在伯尔尼呆了28年了,从未离开过,但也从不觉得他哪里不好;他的景色一辈子也看不完那!故乡是最美,怎么会腻呢?”
  “或许吧。”我淡淡应着。
  我们又谈了许多,不觉已是夜半,酒也喝的见底了;我疑惑着自己哪来得这么好的酒量。
  “这酒不醉人的。”他笑着解释。
  “是吗。我国有句古话,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消愁愁更愁’。”
  这两句话翻成英文,怎么味道就差了那么多呢。
  “你考虑那么多干嘛。喝醉了就是喝醉了,自己怎么醉法?有烦恼就是有烦恼,喝不喝酒都一样。”
  “这样啊……”我到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论调。
  “你是哪个国家的?你那个国家的人真喜欢找借口,”他微笑着又一饮而尽,“酒喝多了只会觉得腹胀而已。”
  我也笑起来。
  “天亮了,我就带你去看全瑞士最棒的雪山,怎么样?”
  “那就劳驾了。”
                 
                 
  他驱车带我来到群山的脚下。不得不承认这山的逶迤连绵,雪的白、山的蓝、天的蓝、树的绿,一层一层排着,排出一片庄重与安详。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维还未转过来,却已脱口而出:“泰山天下雄,黄山天下奇,华山天下险,峨嵋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不论哪一座,都是这瑞士雪山所不能比拟的啊。
  可笑!
  那我何必不远万里,来看这中国绣花瓷瓶上的景色,来听这已死了几百年人的说话?
  一切都平常的很!
  人是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山是普通的山,屏风一般,挡不住什么,也通不了天堂!
  这里也不过是世界的一部分哪!逃到这里有什么用?还不及我的祖国!
  我傻傻的笑起来。
                 
                 
  两天以后,我来到威尼斯。
  其实我已厌倦了这样无目的的旅行。我想摆脱什么才到欧洲的,可现在发现不仅什么也没摆脱,反而不如在祖国自由了。就象在这威尼斯,我租了一条小船游览这古老的水之城。这里的水太清了。苏州河的水完全不能与之相比。但是,这清清的水里却倒不出我的影子,在名叫威尼斯的画框里也没有我能插足的地方。而那浑浊的苏州河里却很容易的有了我的影子,随着碧绿的水荡啊荡的,呕哑啁哳的水调子打着拍子。当初我带着对欧洲的憧憬和对故乡的低俗的鄙视,现在一股脑的消失了。我想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哪有人离的开祖国呢。
  我拨通了S先生的电话。
  “我想回去了。”
  “是吗……还是回去的好。欧洲好玩吗?”
  “其实自己国家也满不错的,只是以前没留意过。”
  S先生笑起来,“这是所有旅居人的共同感觉呀。”
  “您什么时候也回来吧,老住在国外也不是办法。”
  “放心,落叶总是归根的。”
                 
                 
  在回程的飞机上,卞之琳的章句就在手边流淌。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三桅船载来了一只尺八,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想一个孤管寄居的番客听了雁声,动了乡愁,得了慰籍于邻家的尺八,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独访取一只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霓虹灯的万花间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三桅船载来了一只尺八,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霓虹灯的万花间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哪有人不爱自己的祖国呢。
  应该说象杜鹃吧。血都染红了双腮,却仍唱着“不如归去”的凄伤曲子。
  大家都象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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