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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瓦河的白夜
——俄罗斯游记之一
·杜欣欣·
  夜里十点,随着一声炮响,一朵朵绚丽的礼花在圣彼得堡的上空绽开。彼得保
罗要塞的金顶在夕阳之下仍然耀眼,导航灯柱上却已燃起在黑夜里指导航程的火焰
。虽然五月的白夜多少有些令亮丽的礼花失色,但是涅瓦河沿岸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使这座历史名城一扫颓丧之气。今日正是圣彼得堡建市二百九十七周年。
  若是在夏季里平常的周未,市里的人大多去了乡间,留下整座死寂的圣彼德堡
城。可容五辆车并行但布满坑洼的大街上,时不时驶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有轨电车
。在无人的街面上,车子扬起的尘土,碎纸,落叶恣意狂舞。本来就不醒目的,多
数建在大楼底层的蔬果杂货店早已打烊。间或,会从东正教堂传来钟声,顺着钟声
的来处望去,在灰蓝色的天幕下,确有若干轮廓圆畅或一剑独秀的闪光金顶,而再
往下看,那些外表曾被涂以艳红,浅黄,紫蓝色的砖石建筑,多已褪色。那曾是精
雕细刻的廊柱和檐栏也已斑剥。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他的《白夜》中描述过,圣彼
得堡人是如何急切地离开城市,举家奔向乡间。一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仍维持着夏
天周未去别墅的习惯。所不同的是,人去后的空城更显出了触目惊心的破败和衰落

  从我们下榻的涅瓦旅馆出来,行不过十五分钟,就是涅瓦河。宽而短的河还来
不及将它自己清理乾净,就汇入了芬兰湾。五月未,菩提树在河边还刚嫩芽初露,
而仅在两三米之遥的街旁却已绿满枝头。晚上六七点钟的太阳,仍悬挂在北方的半
空。像麦酒般赫色和稠浓的河水懒洋洋地流淌着,河上灰色的阿芙乐尔巡洋舰了无
生气。河边小道上人迹稀疏,空旷的河岸上只有一对情人在热吻。女孩子的整个身
子都在男孩坚实的臂膀中,惟有长发在风浪中舞动。有人在不远处拉起了手风琴。
只有在“山楂树”的乐声中,只有当恋人们吻得忘我的时候,才为这副陈旧的油画
添了些许鲜活的色彩。
  然而,今天是该市的二百九十七年生日,圣彼德堡和涅瓦河已无平常夏季周未
的落寞。冬宫前的皇宫广场搭起了戏台,彩旗飘飘,鼓声喧天,人头攒动。游行的
队伍奏着乐,跳着舞,卖冷饮和小吃占据了平日宽阔冷清的广场。我们在擦肩摩踵
的人群中挤来挤去,听他们唱,看他们舞。当一片片银色椰子叶在空中舒展时,当
一滴滴彩雨撒向大地时,人们举臂高呼,人们吹起口哨。有人砸碎酒瓶,有人爬上
河边的电线干,还有人让女友骑在脖子上。年轻人三五个站成一排,或围成一圈,
有节奏地呼喊、跺脚,那真是欢声雷动。一周来,我已看惯了心事重重的行人,面
容严峻的售货员,默立于教堂前的乞丐。一周来,我看到的灿烂微笑多半来自孩子
,那喜形于色,放浪形骸的多是醉汉,今日才得见斯拉夫人的狂热和活力。在白夜
和礼花中,涅瓦河和两岸的建筑似乎恢复往昔的光彩,而使这古都狂欢和美丽的却
是被十月革命推翻的沙皇的先祖——彼得大帝。
  一七零三年,彼得大帝在涅瓦河三角洲的兔子岛上建立了彼得保罗要塞,之后
在这片沼泽地上扩建为城。一七一二年,俄国从莫斯科迁都于此。之后二百年里,
它一直是俄国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现在的圣彼得堡是由四十二个岛屿组成。涅
瓦河,纵横于市区的运河,河上的三百多座桥,河岸桥边的五百四十八座宫殿、庭
院、楼宇,三十二座纪念碑,一百三十七个艺术园林,大量的雕像,以及民居和古
迹周围大片的翠阴绿草,赋予该城以独特的风情。
  比起巴黎和罗马,圣彼得堡年轻得多了,而且它不像欧洲的那些古老城市,由
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渐进演化而成。它是按照彼得大帝的设计和规划,在很短的时
间里建设起来的。为了修建他心目中的欧洲标准城市,彼得大帝聘请了意大利、法
国、德国和荷兰的设计师、工匠及画家。从此,欧洲的巴洛克式和文艺复兴时期的
艺术大大地影响了当地十八世纪初的建筑,形成了俄罗斯早期巴洛克式的风格。十
月革命期间,列宁所在的斯莫尔尼宫和它的右邻斯莫尔尼修道院就是巴洛克式。蓝
色的斯莫尔尼教堂有巴洛克式的方形主楼,主楼的建筑,雕刻和涂色为不可分割的
整体,很强调装饰性。外观颜色鲜艳,其结构是以入口大门为中心,主建筑对称地
呈两翼伸展。与传统的巴洛克建筑不同的是,修道院的主楼上有五个塔楼,四小一
大,小塔楼簇拥着大的,每一个塔顶都有一颗俄罗斯的洋葱头。
  我一生中看过无数次礼花,却从未见到在航行中施放的。在宽阔的涅瓦河上,
礼花船不时地给人们以惊喜,一会儿是紫菊坠下千粒金珠,一会儿是银龙甩落万颗
陨星。在惨白的夜幕中,人们无法觅得礼花升空的行踪,我们惟有追随着礼花船,
才得以猜度它何时“柳絮飞残铺地白”,何时又“桃花落尽满阶红”。
  礼花船经过涅瓦河南岸的十二月党人广场,那普希金诗中提到的“青铜骑士”
就面向涅瓦河,矗立在这广场的中央。雕像以整块的花岗岩作基石,石上刻着“凯
瑟琳二世纪念彼得一世”。淡灰色的基石以极自然的波浪托起骏马和它的骑士。黝
黑的骏马后蹄踏一青蛇,昂首扬蹄。马背上的彼得大帝披战袍,佩利剑,似在奔赴
战场,又似在巡视他的涅瓦河沿岸的疆土。夕阳下,雕像不远处的圣埃撒卡教堂大
圆金顶发出眩目的金光,如果你没有见过这种大金顶,你绝想象不出它那巨大的返
光力量。夕阳下,“青铜骑士”扬起的战袍,他座骑奋起的马蹄形成了巨大的阴影
,这阴影张牙舞爪地罩住了广场上欢呼的人群。它使我不禁想起当年的沙皇暴政,
由此又想到这广场所纪念的十二月党人和他们的妻子。这些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这
些有公爵、伯爵、甚至公主头衔的女人们,拒绝沙皇特赦,放弃舒适的生活,远离
家人和孩子,自愿选择与丈夫一起流放到西伯利亚。她们中的有些人甚至并不爱自
己的丈夫,仅是遵循道义和责任。在当今人欲横流的世界上,这些有特殊勇气和品
格的女人已是濒于绝种了。
  当船行至冬宫北方的河面,人声愈加鼎沸,人群更见拥挤。此时烟火如银星满
天,跳动的星儿,唱着欢快的歌,迎着人们尖利的口哨,扑向大地。夜风中,涅瓦
河水汹涌澎湃。不少的年轻人不顾警察的劝阻,跨坐在堤岸的石头防护栏上。闪光
的河水,跳动在他们的脸上和头发上。夕阳的金辉,这一点,那一点地撒在飞翔着
的海鸟翅膀上。风大起来了,从船上远望,圣彼得堡显得非常的平坦,紧靠河岸的
冬宫显得非常的低矮,涅瓦河的波涛似乎随时都会冲上岸去,吞没辉煌的冬宫和那
些巨大的金顶。暮色将绿松石色冬宫染成了绛紫色。
  冬宫是世界上四大博物馆之一的隐士庐中的一部份。隐士庐是由建在涅瓦河边
皇宫堤岸上的四个宫殿和剧院组成。它们是一七五四年至一七六二年建的冬宫,一
七六四年至一七七五年建的小隐士庐,一七七一年至一七八七年建的旧隐士庐,一
七八三年至一七八七年建的隐士庐剧院,和一八四二年至一八五一年建的新隐士庐
。日前在冬宫,如所有的游人一样,我们也曾观赏过达芬奇“怀抱婴儿的圣母”,
也曾触摸过卡诺瓦“接吻爱神”的丰腴肌肤。在感叹每一展厅的金碧辉煌的同时,
也不得不赶场似地辗转一个又一个的大厅,流览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展品。当我们步
出冬宫,还在为没见到法尔哥的“用手指吓唬的爱神”而失望。可随即一想,这博
物馆有四百间大厅,如果每件展品看上一分钟,每天看八小时,差不多要花十五年
的时间,非游人可为。毕竟,对于我们,冬宫还不是一个单纯的博物馆,我们终于
在有名的孔雀石大厅附近找到了不起眼的白厅。你也许记得,在电影《列宁在十月
》中,临时政府内阁成员正围坐在厅中央的白色长方桌前。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
苏联红军的卫队长,他说:“临时政府的先生们,你们的公事完了”。电影中的俄
国革命是多么的浪漫。
  礼花船在涅瓦河上边航行边为人们抛金撒银,烟火似乎与河水一起流动着,被
晚霞烧红的河水又同礼花一道盛开着。礼花船行至彼得保罗要塞了。
  当年彼得大帝是从瑞典人手中打下了涅瓦河边的这片土地,所以彼得要塞是为
对付北方战争而建的。要塞的防御工事是拉长的六角形围墙,每个墙角都有陵堡。
这陵堡的底部为小头朝下的园锥形,往上为圆柱形,顶部则像个圆礼帽扣头上。朝
向涅瓦河一面的围墙和陵堡均以花岗岩贴面,看来非常坚实,难以攻克。然而,这
样结实的要塞从未参与过军事行动,它却是俄罗斯的“巴士底狱”,这里囚禁过车
尔尼雪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仁人志士。一八八七年,列宁的哥哥因图谋杀害
沙皇亚历山大三世,在此惨遭杀害,而第一个被囚禁于此的是彼得的儿子。
  要塞的中央是彼得保罗教堂。教堂钟楼上镀金的尖顶高达一百二十二米,细高
的尖顶与拉长的要塞围墙横切线成鲜明的对比,造就了涅瓦河上动人的风景。这教
堂还是沙皇罗曼诺夫王朝的墓地。除了彼得二世,约翰六世之外,其他沙皇和女皇
均葬于此教堂的正殿。而那被十月革命处决尼古拉二世被葬在该教堂的圣凯瑟琳侧
祭坛。这未代沙皇和他的家人分享一个墓石,而不像其他沙皇那样,一人一穴。从
当年的行刑之处,颇费了些功夫,才挖出这皇室成员的尸骨,可挖出的尸骨却缺了
其中两位皇室成员,所以至今仍有不少人对其尸骸的真伪心存疑虑。具有讽刺意义
的是,当年的俄罗斯人如此仇恨沙皇,不但对其全家满门抄斩,还焚烧了尸骸。为
了推翻沙皇的专制残暴的统治,坚定地闹了一场影响全球的大革命,而今却又千辛
万苦地找回尸骨厚葬于此。烟火之美是辉煌,也是虚幻,火树银花落尽后皆是惘然
。想这城市的命运如若礼花,一场大革命使其连名字都不保,更何谈曾经的辉煌与
灿烂。
  此时已近夜里十一点,太阳终于沉下了地平线。在晚霞中,礼花船调头向华西
里耶夫斯基岛驶去,三五点白帆紧随其后。
  华西里耶夫斯基岛是涅瓦河三角洲最大的岛,整个岛如一大三角形,朝向涅瓦
河的一角被称为华西里耶夫斯基岛岬,岛岬将涅瓦河截为大涅瓦和小涅瓦。在岬上
的绿地旁矗立着三十二米高橙红色的导航灯柱,饰有船头的导航柱下面坐着四个巨
大的人像,他们代表伏尔加、第涅伯、涅瓦和伏尔霍夫四条大河,每尊人像均孔武
有力。
  在华西里耶夫斯基岛上,有不少圣彼得堡的学术和高等教育机构。我们的导游
索菲亚,就是岛上圣彼得堡大学物理系大三的学生。身高有一米八十的索菲亚长得
很漂亮,在极少人会英语的此地,她的英语算是相当流利了,而且富有历史人文知
识。这姑娘非常为自己是彼得堡人而骄傲,张口彼得大帝,闭口凯瑟琳大帝,一如
我们称康熙大帝“圣祖”一般。她也非常为自己的祖国自豪,有时这种自豪是很孩
子气的。比如我们问她,街上水果摊上的香蕉,柑桔是从哪个国家进口的?索菲亚
对我们说都是产自俄罗斯,我们又问她,你是否确定?她坚定地说:“当然啦,俄
罗斯很大啊!”惹得我们继续逗她说,今早我们可是喝了俄罗斯产的咖啡,没想到
,她却认真地回答“俄罗斯也产咖啡啊,只是产量有限。”可见,美好的感情,即
使是素朴的爱国情感亦会带来与事实相去甚远的看法。
  礼花船绕过岛岬,到了岛南面的大学堤岸和施米得特中尉堤岸。此时,船儿已
行到更靠海的地方了。在新鲜的波罗的海的风中,各式各样的船多了起来,汽艇、
帆船、小货轮,还有几层楼高的大客船。大学堤岸上的人面狮身像辉映着对岸海军
总部的亮金尖顶上的小船,而在中尉堤岸上,克鲁泽尼失特尔努司令雕像似乎正对
着圣埃撒卡教堂的浑圆金顶沉思。远处的涅瓦河被空中烟火印上金枝银朵,而近岸
的河水,又被不同色彩的建筑点染。蓝色的珍奇博物馆将涅瓦河染得更蓝,而梅尼
希科夫宫殿在涅瓦河上映出它淡黄色的身影,不用说,导航柱的倒影与晚霞同色。
  快近午夜了,晚霞静静地退去,没有晚霞的争艳,那空中的金红,银白,嫩黄
,粉紫的花儿、星儿皆玉圆珠润,异彩缤纷,齐飞劲洒。人们依然向着礼花欢呼跳
跃,尽情地享受着没有暮色的黄昏和没有阴影的白夜。经过了漫长的严冬,夏日夺
走了黑夜的统治权,白夜又是对短夏的补偿。趁着白夜的好时光,这儿的树和草都
发疯般地赶快开花结果,连蒲公英都长得一两尺高,织成了金灿灿的地毯。鸟儿们
还在唱着,可我们不知它们唱的是夜曲还是晨歌。普希金在他的“青铜骑士”中咏
叹着白夜“永不落的阳光为广渺的天空镀金,黎明急切地接替尚未耗尽的黄昏,而
黑夜只得片刻停留”。
  在圣彼得堡,白夜慷慨地给了旅行的人们更多的时间,那么生命呢?在白夜中
的生命是长了还是短了?
□ 寄自美国

精彩评论7

goed  海贼王  2002-7-1 17:5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俄罗斯游记之二
·杜欣欣·
  涅夫斯基大道是圣彼得堡的主要街道。它多次出现在俄罗斯文人的笔下,果戈
里甚至写了一篇名为‘涅夫斯基大道’的文章。我曾认为这条大道只存在于俄国的
小说中,早已从现实中消失了。确实,在某种意义上,这条名为涅夫斯基大道的街
曾消失过六十七年,它曾被易名为‘十月二十五日’大道。
  现在,我正走在涅夫斯基大道上。格里鲍耶陀夫、莫依卡和喷泉三条运河从这
西北东南走向的大道上流淌而过。在这条近三英里长的大道上,无论是皇宫、民居
,教堂、还是商店都建得美仑美奂,令人流连忘返。
  大道的西北端始于一千二百英尺高的海军总部大厦。这大厦最引人注目的是其
顶部有一根闪闪发光,直插蓝天的镀金长针,长针的尖端是一叶金色的航船。
  站在这街口,东面可见屹立于皇宫广场的亚历山大一世纪念柱,据说此柱是全
世界同类建筑最高的。西面可见高达三百三十英尺高的圣埃撒卡大教堂,这教堂很
像英国伦敦的圣保罗大教堂。青铜的塑像屹立于教堂灰白色方形屋顶的四角,主建
筑以光滑的大理石或浅浮雕饰面,支撑门廊的圆柱以整块暗红色花岗石磨光而成,
巨大的金色拱顶非常雄伟。
  路上的行人很多,他们头发的颜色从白金到乌黑,人种多样,但从衣着来看又
并非是外国游客。这里的女人大多穿裙子,厚底或高跟的皮鞋。这里的男人穿西装
皮鞋的比率大大高于纽约街头。孩子们根本没有人会穿美国的那种‘酷’衣服,女
孩儿头上飘着鲜艳的蝴蝶结,雪白的长统袜配上黑亮的小皮鞋。几天来,我从未见
过一个姑娘穿短裤和旅游鞋,也从未见过一个小孩穿着露出肚脐的短衫和裤脚扫地
的长裤。当地人和那些从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来的游客比美国人穿得讲究许多。可仔
细观察,我发现他们的衣服大多是质地很好,穿得很仔细,但并不新。说到穿得很
仔细,我曾在地铁上看到一些姑娘为怕弄脏或弄皱她们的衣服,宁愿站长路,也不
去碰那空着的座位。我们的导游姑娘随身带着方便皮鞋擦,常趁我们不注意时,清
理一下皮鞋上的灰尘。当我看到服装店里价钱昂贵的皮鞋时,我是完全可以理解她
们的仔细,这儿干洗店的生意一定也不错。
  虽然迎面而来和错肩而过多是尘世中人,可也说不定果戈里或柴可夫斯基的幽
灵就在大道和莫玛拉亚小街的街口游荡。
  这小街的十七号,是果戈里的故居,他在此写作‘死魂灵’。同一条街的十三
号,是柴可夫斯基弟弟的公寓。一八九三年正是音乐家的鼎盛时期,他常来圣彼得
堡指导排练他的交响乐。当他在圣彼得堡时,就住在这十三号。在一次散戏后,音
乐家与朋友去饭店庆贺演出成功。次日,就传出音乐家因喝不洁之水,染上霍乱的
消息。几天后,柴可夫斯基在圣彼得堡去世。音乐家之死一直是个谜。因为依当时
的卫生条件和法律,一个饭店是不会也不可能公开出售被霍乱病毒感染的水。而一
起用餐的人中,唯有音乐家感染。直到一九七八年,才有另一种,可能是比较接近
真实的说法披露出来。这种说法是,柴可夫斯基与一位家世显赫的男性皇族成员有
某种关系。于是,一个由音乐家同学组成了道德法庭传讯了音乐家,这法庭的陪审
团宣判音乐家死刑。致命的毒药令柴可夫斯基和皇室成员都保住了名声。但天才没
有了,名声又有何用?
  在大道向阳的一边往东南走去,经过门牌为十四号的大楼。我们看到二战时期
列宁格勒(彼得堡当时的名字)保卫战留下的标语牌:‘同志们,在炮火下,街的
这一面是十分危险的。’二战期间,斯大林以出卖波兰为代价,与纳粹德国签订和
约。正当斯大林高枕无忧时,德军对苏联宣战。从一九四一年九月八号起,对德前
线距圣彼得堡市中心不到四英里。在德军的包围下,当时有三百万人口的城市只能
靠空投和拉多嘎湖上的冰路获得给养。在空投常被德军的炮火轰断的情况下,这条
北面湖上的冰路真正成了当时的生命线。
  到了一九四一年十二月,这里有五万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在德军包围的九百
天里,圣彼得堡共有八十万人冻饿而死,五万人死伤于炮火之中,几乎每个家庭都
有亲人在二战中丧生。但死亡的惨痛并未使这英雄的城市屈服,德军从未占领过圣
彼得堡城区。一九四四年一月二十七日,人们终于迎来了胜利的烟火。圣彼得堡人
无法抹去对战争的惨烈记忆,他们建立了列宁格勒保卫战纪念馆。直到现在,许多
家庭总会在餐桌上多摆一副刀叉,以纪念战争中死去的亲人。
  从十四号往前走,经过赫尔岑曾住过的保沙亚街后,就‘Wolfe and
 Beranger’的十八号。在这里,普希金与他的决斗见证人见面后,共赴
决斗现场。十八号的转角是莫依卡运河。过了架在堤岸上的警察桥,沿弯曲的运河
堤岸漫步,街市的喧嚣顿消。夹岸皆是优雅的住宅。位于莫依卡运河堤岸十二号的
便是普希金故居,这里与冬宫只隔几个街口。它是圣彼得堡最受崇拜的地方之一,
也是此城被访问最多的名人居所。
  淡黄色的普希金故居与周围的居民楼并无不同,但由于经常维护,外观很新。
迈进大门,就是一方大院,像北京的四合院,不过院子很大,围住院子的都是二三
层的楼房,院子里的丁香正开得如云似霞。
  进普希金故居前,人们都要换上套鞋。参观之前换套鞋,是有俄罗斯特色的保
护古迹名胜的方法。故居是在普希金去世后,按茹柯夫斯基的速描布置的。故居里
有孩子们的玩具,写稿的书桌,休息的圈椅。室内的陈设并不豪华,但相当舒适。
我想在当今世界上大约没有几个诗人,以写诗为生,可以过上普希金这样的生活。
玻璃橱里,陈列着诗人的手稿,诗人随手画在稿纸上的素描,还陈列着那封后来致
诗人于死地的匿名信。诗人于一八三七年一月二十七日决斗重伤后,被人带回此处
,两天后辞世。诗人的石膏面模挂在墙上,不远处是娜塔利亚冈察洛娃——普希金
夫人的玉照。她确实是个美人,五官非常精致,据说当时的沙皇都为之倾倒,可这
吸引力是致命的。
  从普希金故居出来,走上大道,过荷兰教堂,是‘SMYRDIN’出版社。
果戈理的小说和普希金的诗作就从这儿传向世界。再过路德教堂,已是中午时分。
我们经过多米尼克饭馆。年轻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是这儿的常客。以‘伏尔加船夫
’出名的列宾也曾以这饭馆入画。在列宾画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幅画,这画以印
象派的技法,画出了杯觥交错,衣香鬓影。可惜这饭馆已不再营业,我们只好另觅
别处。
  这里懂英语的人极少。即使在所谓的涉外饭店,用英语交流也相当困难。俄国
人的逻辑是,你既然到我的国家,为什么不说俄语。这里没有英文菜单,我们又看
不懂俄文,所以我们只好先看别人吃什么。然后,就指给服务员看我们想点的菜。
碰上有些服务员可听懂英语的‘鸡肉’、‘牛肉’和‘猪肉’,我们就以肉类来代
替菜名。幸运的是,此地的菜很符合中国人的口味,有米饭,热汤,还有一种类似
中国饺子的乔治亚菜肴,相当可口。饭菜的价钱对我们来说并不贵,可对一般收入
的俄罗斯人却并不便宜。我看见一位父亲给八九岁的儿子点了饮料,炸鸡饭和甜品
,他自己只点一杯啤酒,可怜天下一样的父母心。
  用餐后,再上涅夫斯基大道。在这条被大仲马称为‘宗教容忍’的大道上,建
有不同教派的教堂。这些教堂多建在街道的深处,教堂前常有广场。路德派的教堂
,建得很方正,前面是三个拱门,房顶两端各树立一钟楼。路德教堂的斜对面是有
名的喀山大教堂。可惜此时正在修理,只能从施工的围墙缝里,瞥见立在教堂广场
上的库图佐夫雕像。这街上还有天主教的圣凯瑟琳大教堂和亚美尼亚教堂。这些教
堂具有不同的建筑风格,而最引人注意的是格里鲍耶陀夫运河上的基督复活大教堂

  和许多圣彼德堡的桥一样,横跨格里鲍耶陀夫运河的银行桥建得很美。桥头两
对半狮半鹰的黑身金翅的怪兽用嘴叼着吊桥的铁链。从怪兽的脚下就可见基督复活
大教堂五光十色的洋葱头。过桥后北行,沿河岸尽是金黑双色的雕花护栏和有雕花
灯杆的路灯,灯罩上还饰有金白两色的球儿。风儿徐徐扬起我的纱巾,也吹皱了运
河上的蓝天白云和艳丽的洋葱头倒影。
  基督复活大教堂是以莫斯科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的蓝本建造的,但比其更华丽
。它共有大小九颗洋葱头。一般来说,俄罗斯的教堂有一,三或五个洋葱头。一个
代表耶稣。三个的是圣母圣灵圣子三位一体。五个的是耶稣和他的四个门徒。而九
个,我就不明白是代表什么了。这九颗洋葱头,有四颗是纯金色没图案的。四颗是
蓝黄白绿橙金六色,但图案不同。那颗蓝黄白绿金五色的拧着麻花。在朴素的红砖
教堂的陪衬下,九个洋葱头非常抢眼。一八八一年三月一日民意党人在此用炸弹炸
伤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所以这教堂又称‘溅血大教堂’。
  从格里鲍耶陀夫运河走回涅夫斯基大道,过圣凯瑟琳大教堂,就可以看到大道
上有名的地标——杜马大厦。大厦是大道上最高的建筑。它的斜对面是文化广场,
再走下去,就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广场。这两个广场都有很强的的文化气息。文化广
场上座落着潇洒的普希金雕像,雕像后是俄罗斯艺术博物馆。
  前一天晚上,我们在位于奥斯特洛夫斯基广场上的亚力山大斯基剧院里欣赏了
‘天鹅湖’。坐在大红镶金的包厢里,在竖琴和提琴颤音的伴随下,由双簧管和弦
乐奏出天鹅主题曲,夜空中出现一群温柔而伤感的白天鹅。遥想托尔斯泰的娜塔莎
,她感情热烈而涉世未深,就是坐在这样的包厢里,被人勾引,那感觉和坐在大都
会或林肯中心真是不同。
  我常想,看一个城市建得有无文化是看它的非商业非民居的多寡。如这城市有
相当数量的广场,剧院,博物馆,和图书馆,这城市就有相当深厚的文化积淀。从
沙皇时代起,彼得堡人就有很高的文化素养,除了文人墨客艺术家好在此地居住,
连劳工阶级的文化水平也较俄罗斯其他的地方高。那时,俄罗斯一般城市的劳工阶
级文盲率是百分之八十,而彼得堡的劳工中的文盲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涅夫斯基大道四十八号以后是繁华的商业区。这一段有不少名店,街上的人更
多。在这一段大街上,有全市最贵的精品店,摆满了欧美的名牌。这些产品,比在
欧美本国买还贵,以俄罗斯人的收入来看,无疑是天价。
  走在这一街段上,却并不觉得商气逼人,仔细一看,原来此地没有劈面而来的
店招和霓虹灯。这条街上有全市最好的食品店,店里货物非常齐全,包括昂贵的黑
鱼仔酱。但店里的顾客不多,我想这也不是一般老百姓消费得起的。这食品店不像
欧美常见的超级市场,它高大的廊柱上有雕像,楼顶的四角还有美丽的塔楼。事实
上,在俄罗斯,我从未见过超市。在商店里买东西,即使买几个戈比的东西,都要
通过售货员。售货员却并不收款,顾客必须拿着售货员写的小纸条,到交款台去交
款。然后,再拿着收据去柜台取货(听来顶熟悉的吧?)。虽然这一段是红尘滚滚
,却也不失一清雅去处——谢德林图书馆。该图书馆建于一七九六到一八零一年间
,并不大,但藏书颇丰。这里藏有十一和十二世纪的手稿,其中的精品包括俄国最
早的圣经和古印度经文的手抄本,这儿还印下托尔斯泰,高尔基,门捷列夫和列宁
的脚踪。
  再向前走,就是喷泉运河了。架在喷泉河上的安尼契夫桥有四组驯马的铜像,
桥的护栏也是以马为主题的镂空雕塑。站在桥上,可眺望喷泉河的风景。用花岗岩
饰面的河堤上,建有许多宫殿。这些宫殿中,最富丽堂皇的是别罗泽尔斯基贵族宫
殿和谢列梅捷夫宫殿。粉红色的别罗泽尔斯基贵族宫殿正位于安尼契夫桥的桥边,
和桥上的青黑色的驯马铜像形成非常强烈的色彩对比。平日,这一段的运河就被宫
殿的倒影染成粉色,当晚霞照在喷泉河上和宫殿时,色彩变得更明亮也更艳丽,雪
白的海鸟在一片粉红色中飞翔着。
  涅夫斯基大道的终端止于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修道院里有两个墓地,一
为拉扎列夫斯基墓地,一为季赫温墓地。虽然一般旅游节目中并不包括墓地,但我
的同伴有中国文人的访墓癖好,所到之处从不错过名人之墓。
  扎列夫斯基墓地是圣彼得堡最古老的墓地。近三百年的墓葬,已使这个王公贵
族的墓地变得十分地拥挤。局促的场面和墓墙外的现代宾馆,使墓碑和墓雕不再优
雅肃穆。街上的车水马龙,也搅乱了此地的清幽。在这里,我们找到了普西金夫人
的墓。如许多名人遗孀一样,生前的背叛并不影响其利用亡夫之名,侧身于此。这
里还安葬着在西方默默无闻,但在俄罗斯被称为‘万能学者’的罗蒙诺索夫。
  在季赫温墓地里长眠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柴可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幕
碑建的高大方正,碑前有他的头像,周围有围栏,墓旁的红郁金香开得正艳。一队
小学生在墓前听着他们老师的讲解。柴可夫斯基墓也有围栏,而且整个墓基很高。
他的墓是由墓碑和三个塑像组成。正面是音乐家本人的半身像。他的右肩后站一少
年,以手伏胸,左胸前坐一女孩,手捧乐谱吟唱。比较起意大利人来,似乎圣彼得
堡人更尊敬死者,围栏和墓基挡住了世人随意的践踏和俯视。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弥留之际曾请求他的妻子,不要将他葬在他的敌人中间。在
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邻居皆是音乐家。除了柴可夫斯基,这里有创造‘鲁斯兰
和柳德米拉’的作曲家格林卡。有被誉为‘没有一个音乐家只写了那么一点作品而
永垂不朽’的化学家兼音乐家的鲍罗丁。还有作‘西班牙随想曲’和‘天方夜谭’
的柯萨科夫。我不知道陀氏对他现在的邻居感觉如何,但我知道他生前并不是一个
音乐爱好者。我们在学校里,在工作中,在医院里,甚至在监狱中,都可在某种自
由度下选择同伴。墓地是人们最后的归宿。在这里,人们还会有同伴,可却几乎没
有任何选择同伴的自由。我愿长眠的他们能和平共处,也愿活着的我们能和平共处
,阿门。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1: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彼得大帝夏宫
——俄罗斯游记之三
·杜欣欣·
  在早霞的金辉中,挂着红兰白三色旗的游船从冬宫出发,绕过华西里耶夫斯基
岛,在涅瓦河上缓缓西行。在白夜里晏睡的圣彼得堡街市还未完全苏醒,只有早起
的海鸥不停地拍打着翅膀,不倦地追逐着船尾的浪花。河岸上,绿色的冬宫和金色
的圣埃撒卡大教堂渐渐地远了,远了。最后,连彼得保罗大教堂的尖顶也消失在涅
瓦河的烟波之中。在清爽的海风的带领下,似乎是为了摆脱浑浊的涅瓦河,我们的
船加速冲过清浊分明的海河线。之后,就在蓝缎子般的海面上,惬意地滑翔着。大
约一个多时辰,绿色的海岸线重新浮出水面。船上的人们将目光投向那林梢之上的
砖红色——位于芬兰湾南岸的彼得保罗使徒教堂。近了,近了,教堂上的金十字架
和彼得夏宫大宫殿两端的金色的拱顶。当金色被绿树淹没的时候,我们的船已靠上
了沙皇夏宫的码头。
  舍舟登岸后,我们沿运河边的林荫小道漫步。远远地,在蓝天白云之下,在绿
树和喷泉夹岸的运河尽头,是一片金碧辉煌的灿烂。那金碧来自于闪耀的镀金雕像
,浮雕和巨型花瓶。四面八方的喷泉水柱,使之愈加辉煌。在云杉飘然的绿影里,
在喷泉群挥洒的晶莹珠玉之中,在中央大瀑布之上屹立着淡黄色和灰兰色的夏宫主
宫殿。
  人称“俄国的凡尔赛”的夏宫自十八世纪起即为沙皇的滨海行宫。如世上所有
的皇家行宫,它具有帝王家的气势,倾城倾国之容貌。主宫殿前宽敞的阳台下左右
分为七层阶梯瀑布。白玉色的台阶面上刻有黑金双色的浅浮雕。每一个台阶上,暗
红色的大理石基座托起黑地刻金花的石盘。黑石盘中跃起的水柱和白玉阶上喷出的
水柱从二十公尺的高度直落而下。在这喷泉阶梯上,多姿的镀金人物雕像穿梭于飘
舞的水丝中。这些雕像多取材自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故事。这里,乐神柔美地回转
身来,对着水声调弄着她的竖琴。这里,酒神正得其所,他的碗中已注满了琼浆玉
酿。这里,激越的水声似战鼓雷鸣,帕尔修斯手提着蛇发女妖杜萨的头,脸上充满
了胜利的骄傲,而“卡利菲加的维纳斯”却将水声作恋歌,风情万种地伸出了她的
臂膀。
  宫殿的阳台底座是五个拱门形的凉洞。凉洞前方的小广场上,名为花篮的喷泉
喷出花叶般的细小水柱,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大花篮。大花蓝下的瀑布为三层台阶,
阶梯下即是称为“勺子”的大水池。在“勺子”的中央,大型镀金雕塑喷泉“大力
士桑松”被包围在水的“硝烟”中。透过弥漫的水湮,桑松赤手空拳撕开狮子的巨
口,一股二十米多高的水流从狮子的口中冲向碧空。与猛狮搏斗的大力士象征着俄
罗斯军队于一七零九年与瑞典在波尔塔瓦交战的情景。大水池周围那些或向上齐喷
的,或奔吐于怪兽口中的水柱,似乎再现了当年疆场的激战。而那些或优闲垂落的
,或平射于众神的臂膀的水柱,在阳光下演奏着激情的交响曲章。
  如大多数欧洲人造园,夏宫花园是以雕像和喷泉为主景。在一处处自成一景的
小花园中,喷泉或从人物雕像下飞洒而出,或以悬空水柱围绕雕像。意大利也有不
少以雕像和喷泉为主题的花园,如罗马近郊的蒂沃利喷泉。但意大利的雕像多是纯
白大理石的,也不用一片树叶来为其遮羞。俄国皇帝偏好金色,连靠海的小石屋,
也饰以镀金的人物雕像。这里用了如此多的金色,就造园的浓艳和华丽而言,即使
与同为皇家花园的颐和园相比,也会觉得太过招摇。中国人造园,鲜少有雕塑。从
南北朝起,中国的雕刻技艺就已相当精进,只是雕的多为菩萨。总不能把菩萨放在
花园里做装饰吧。我想,可能是没有雕塑,中国园林特别讲究叠石。用石头来装饰
花园,则要以古朴含蓄取胜,即所谓黄山石要浑厚中见空灵,湖山石要空灵中寓浑
厚。日本人更有甚之,以“枯山水”造园,园中只取黑石白沙,绿树青苔,还要留
大块余白让人遐想,是为禅宗之美。东西方之审美观有着多大的不同啊。
  若无喷泉的水,即便是有大量的精美雕像,花园也少了灵气和动感。水的乐章
可以是盛情激昂,也可以是哀伤惆伥。夏宫花园中有一称为“金字塔”的喷泉,这
个喷泉建于十八世纪初,据说是悼亡之作。喷泉四面围着白色的大理石栏杆和穿越
喷泉沟道的非常小巧的桥。从七阶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上,五百多根水柱喷出了流动
的金字塔纪念碑。水从纪念碑上哀伤地跌落,化成凋谢的花环。花朵和叶蔓缀满了
大理石台阶,淹没了整个水池,再缓缓地向喷泉的四周流去。夏宫的喷泉多以雕塑
为主,水只是雕塑的陪衬。只有这个喷泉是以水为主旋律,或许是只有水能更好地
寄托人们的哀思,所谓“泪如泉涌”也。
  俄国的花园偏好开阔,不讲究园中之园。这北国的花园固然没有竹影梅香,粉
墙断桥,然而,空灵的鸟啼幽抑了喷泉的喧闹,满阶残红赋予华美的雕塑以淡雅的
意境,似乎那三三两两的游人只是这花园的点缀,使之不致于太过寂寞。
  在占地约两千五百英亩的花园里,曲径虽不通幽,却可带领我们去看那些“谐
趣之泉”。在密密的树林里,一轮金灿灿的“太阳”水光四射,在它转动的“阳光
”下,鱼怪们笑逐颜开,嬉戏打闹。正午的太阳也来助兴,在林间撒下万点金雨,
幻化出千道彩虹。我兴冲冲地又跑向一座空着的长椅。还未坐下,就触动了暗藏的
机关,被突来的水柱浇个透湿,招来游人们的大笑。我刚脱下湿淋淋的外套,却见
几个光身子的孩子争先恐后地重演我的“狼狈”。
  “蒙波礼季尔”是夏宫花园中位于海边的庭园。这一带典雅宁静,远离中央大
喷泉的喧哗和辉煌。砖砌的小石屋明朗简捷,屋前拥有五座喷泉的花园。以矮灌木
丛分隔的花园中,风中的郁金香婷婷袅袅。在中心花园里,黑石雕砌的喷泉如巨大
的花洒,正在为盛开的花儿和新绿的草地铺上一层珠玉。其余四座喷泉皆为镀金的
雕塑。雕的都是少男少女,喷泉的水密密地从他们的底座下垂落,四个蓝白瓷的大
花瓶摆放在雕塑旁。远望,这些亮晶晶的俊男美女似飘浮在如梦如幻的水的纱幕之
上,那个低首沉思少女手持一“小钟”,或许正在感叹青春岁月流失。不知那个举
臂仰望的少年可曾看见这亭台楼阁的变迁。“蒙波礼季尔”的屋后即是一望无际的
芬兰湾。我们站在小屋的阳台上,享受着拂面的海风和沁肺的花香。海湾的天气瞬
息万变,一片灰云就使春晴变秋阴。我们躲进屋中,观海上惊涛拍岸,望雨中林木
萧萧,如再有一杯热茶在手,就更加温馨惬意,这的确是一座“令我心满意足的”
小石屋。(“蒙波礼季尔”在法文中意为“令我心满意足的”)。
  人是年轻的好,皇宫还是老的好。夏宫于一七一四年五月破土兴建,历时近十
年才得以完成。这里的主宫殿及附属的庭院是当时最优秀的设计师和建筑师共同的
艺术结晶。宫殿内,镀金木刻,彩绘浮雕,丝绸壁画,装饰着墙壁和房门。水晶吊
灯从镶着巨幅油画的天花板上垂下。紫檀,乌木的拼花地板上站立着瓷砖和马赛克
镶嵌的壁炉。宫中的肖像厅的两面墙壁以三百多幅油画为装饰。画中人全都是打扮
不同、神态各异的俄罗斯少女。在明亮的烛台,镀金的画框,低垂的孔雀蓝色窗纱
的配衬下,这些少女默默与我们对望,我们亦在猜测着她们的出身和悲喜。皇家的
生活真是奢华,沙皇一家几口人就拥有这许多的大殿和小厅来会客社交,还有许多
的书房卧室来休息和作画。我的感觉是为沙皇的每一起居都要设一单独的房间,甚
至多个房间。我不知当年的奢华耗费了多少国力和多少百姓的食粮,可朴素的皇帝
却不会留给当代的我们这样的视觉盛宴。只要不糟踏,别说是这么奢华的夏宫,就
是从上几个世纪留下的几块石头,也是都是当代人的宝贝啊。
  雨后初霁,我们告别了夏宫两旁草花编织的红白星澜,告别了深绿的云杉和嫩
绿的白桦,告别了得地势之利而通宵达旦地狂欢的喷泉。在波罗的海的归程中,彼
得大帝夏宫在波鳞之际渐渐隐没,而不眠的圣彼得堡又在白夜的梦幻之中化出。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2:4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圣彼得堡
——俄罗斯游记之四
·无 子·
  在圣彼得堡沉浸于如梦如幻的白夜的时节里,我们来到了这座北方之都。她也
许是世界上已经留存不多的规划完好的城市之一。
  三百年前彼得大帝从瑞典手中打下这块涅瓦河边的沼泽地后,就在河北岸的兔
子小岛上建造彼得保罗要塞。要塞城墙呈长六角形,每角有棱堡。教堂钟楼的镀金
尖顶直冲霄汉,在水天一色的彩霞衬托下显得格外眩目。
  涅瓦河的急流在要塞下游分成大小涅瓦两河,挟持着华西里耶夫斯基岛汇入波
罗的海的芬兰湾。当年设计者原想在大小涅瓦两河之上营建一座椭圆形的城池。高
耸的城堞屹立于城壕之滨,城壕之外再环以项链般的外堡。城内三区运河网络图案
,并不象中国式的棋盘,因为那只适合于一种保守的文化。她具有欧洲迷宫式的千
变万化,还和大小涅瓦两河走势相呼应。宫殿、民宅、花园和广场依运河而筑,庄
严和谐而不失韵律飞动。
  罗马、长安和北京曾经是非常美丽的都市,遗憾的是,那只存在于历史的记忆
中。威尼斯、阿姆斯特丹、斯德哥尔摩和苏州以市区河汊纵横居家枕河而闻名遐迩
,可惜又失之过于纤巧。虽然圣彼得堡设计者的奇思妙想没有在人间完全得以实现
,当时的蛛丝马迹却依稀可寻。莫依卡、格里鲍耶陀夫和喷泉运河仿佛为南城壕的
残余。斯莫尔尼宫、溅血教堂、冬宫、海军大楼、圣埃撒卡大教堂和十二月党人广
场在涅瓦河畔构成连绵不绝的风景线。人们常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这里的确
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北天星辰的照耀下,几百年的繁华酿就了俄罗斯文明。在人文荟萃的圣彼得
堡,陀思妥耶夫斯基乃是交相辉映的群星中最明亮的一颗。犹如苏轼的杭州,但丁
的翡冷翠,狄更斯的伦敦,雨果的巴黎,乔伊斯的都柏林以及川端康成的京都,他
和圣彼得堡已融为一体。
  陀思妥耶夫斯基于一八二一年诞生于莫斯科。一八三八年初进入圣彼得堡军事
工程学院,五年后毕业,并被作战部雇为制图员。该学院位于莫依卡和喷泉运河的
交会处。莫依卡河对岸便是涅瓦河滨的大理石宫和夏季花园。从陀氏的宿舍可以俯
视喷泉运河的优美风光。这座粉红色的宫殿原名米海罗夫斯基城堡,具有护城河围
绕的中世纪城堡形式。保罗一世沙皇生性多疑,以为冬宫不安全。它就是为这个沙
皇建造的。一八零一年,仅仅在他入住后的四十一天,就在二楼卧室被近臣勒死。
我们到达的次夜,在亚力山大斯基剧院里欣赏了“天鹅湖”之后,就是在满天的霞
光下,路过工程学院,再回到柴可夫斯基大街上的宾馆的。
  一八四五年,陀氏退役后不久,写了第一部小说“穷人”。他的室友格里哥勒
维奇注意到,他几月来埋头撰写这份神秘的手稿。五月份他突然向室友高声阅读这
部小说。格里哥勒维奇赞赏不已,激动地抢走手稿,交给他的另一位文友——即将
成为名诗人的涅克拉索夫。当拥有巨大影响力的批评家别林斯基读到这份手稿时惊
叹:“这是我一生中最迷人的时刻。”这部小说甚至在付梓之前,就已是全城的热
门话题。
  一八四八年底,他发表了一生最富浪漫色彩的“白夜”。这是讲孤女斯金卡在
期盼与她私订终身的房客的四个白夜里,和一位空想者进行心灵碰撞的故事。小说
的场景在圣尼古拉教堂和窈窕的钟楼下的克留科夫和凯瑟琳运河相交处。在等待邻
近马林斯基剧院交响乐演出的那个傍晚,我们特意进此教堂了解俄人的宗教仪式,
随后沿着运河散步。这里恰好是“白夜”中熟悉的场景。蓝白两色相间的教堂,金
光灿烂的园顶,粉红惨白递变的夜空及其宁静的倒影,把我们深深吸引,在脑海中
留下最令人留恋的一幕。“白夜”在陀氏充满灰暗情调的全部著作中透出一抹亮丽
,犹如白夜赋于阴沉的北方以无限诗意。这些卑微的人们拥有如此美丽的心灵,使
得这部著作被屡次改编成电影。
  次年,他由于参加以彼得拉舍夫斯基为首的激进革命小组的活动,而被逮捕,
在彼得保罗要塞的阿列克塞耶夫斯基半月堡中单独监禁了八个月。这是一处我们不
应忘却的地方。今天人们可在昔日的监狱走廊,透过监视孔观看那些阴森森的囚室
。十二月二十二日寒冷的早晨,他和小组的其他成员一道被押送过河,要在先躯者
广场执行枪决。在第一批三人已被蒙目绑在雪地上新挖出的土坑之后的柱子上时,
突然宣读了沙皇的赦罪圣旨,陀氏被改判为西伯利亚四年苦役。这一变故使两名囚
犯精神错乱。之后,他把等待枪毙瞬间的恐怖在“白痴”中由梅诗金公爵描述出来
。其实,这种色彩从此浸透了他的一生和全部著作。当年还是荒郊的先躯者广场,
现在已是闹市了。
  在西伯利亚服苦役的四年间,肉体的折磨和精神的污辱真是一言难尽。一切经
历过这种人间炼狱的人们,都深知最大的痛苦并非这些,而是被庸俗和卑鄙的人们
所包围。这才是一所真正的社会大学。服刑之后又当了几年士兵。文学史家们认为
,若无这所大学,陀氏也许只能成为一位和冈察洛夫同流的小说家。
  一八五九年底,他获准返回圣彼得堡。在完成了“被污辱和被损害的”以及“
死屋手记”后,他实现了畅游欧洲的愿望。“被污辱和被损害的”中的娜塔莎的模
特是一位名叫波里莎苏斯罗娃的野性的黑发美女。陀氏和她的这一段婚外情几乎毁
灭了作家,但也正因此而完成了这部杰作。
  陀氏的第一任妻子玛丽亚于一八六四年去世。三年后他和速记员安娜结婚。这
位无私的女性把一生完全献给了陀氏的文学事业。她帮助他完成了“罪与罚”、“
赌徒”、“白痴”、“恶魔”和“卡拉马佐夫兄弟”。她陪伴陀氏走过了最后十四
年艰辛的岁月。
  圣彼得堡对陀氏来说是两重世界。在现实世界里,他刑满释放后从未摆脱过债
务、癫痫和赌博。而在虚幻世界里,这个城市又是他大多数作品的背景。这两个世
界亦真亦幻地纠缠了他的一生。
  “罪与罚”的情节是围绕着格里鲍耶陀夫运河干草市场而展开。这一带曾经处
处充满令人窒息的灰尘、肮脏的客店和醉鬼妓女。善良而美丽的索尼亚就住在六十
三号,因为贫困而被迫沿岸卖淫。贪婪的当铺女老板住在运河的另一端的大楼里。
而优等生罗德列的家是普尔杰瓦斯基大街五号。陀氏极准确地描绘了这栋房子的结
构。运河六十五号是罗德列被传唤并自首的警察局,陀氏也亲身造访过。这些房子
至今都完好地保留着。
  在这部巨大心理张力的悬念小说中,罗德列,这位下层社会的梦呓者,多少是
作者的自画像,而其他人物也各有所据。他紧张地不知疲倦地写作,还特意雇了一
名仆人夜里睡在身旁,以防癫痫发作。这时他会自以为是个凶手,通夜一面踱步,
一面自言自语杀人计划。此书的结尾是温柔的索尼亚陪同他去警察局自首,并且一
起流放西伯利亚。而这个情节正象征着他和年轻的安娜恋爱的成熟。普尔杰瓦斯基
和珍宝大街的街角是陀氏撰写此书时的住处。也就在这里安娜帮助他在二十六天内
写完了“赌徒”。
  陀氏从未有过固定的住处,他曾移居几十次。他的人物似乎就活生生地在他周
围徘徊,一旦作品完成,他就要搬家。他总要选择街角并面对教堂的房子。这样使
他更感遁世的孤独。而作品中压抑和封闭的空间是他风格和人物内心的象征。他本
人住在贫民区并非留连于浪漫的曲折蜿蜒的运河风光,也非为了深入低层生活,只
是获求开阔的空间。要在市区中心租住,即使是对于成名的作家也非易事。
  他最后三年住在铁匠巷五号,即为陀氏博物馆的现址。又是位于面对教堂的街
角上。顺着狭窄弯曲的木楼梯,我们来到局促而阴暗的起居室。雨伞、手杖和帽子
等一些日常用品,还如主人在世时那样摆放着。在暗绿色的书桌上摊开着他的手稿
和日记,一对银烛台,一杯助他熬夜的浓茶,还有他酷爱的普希金的作品。就在这
里作家给我们创造了另一个世界。墙上悬挂拉菲尔的西斯廷圣母像,这和托尔斯泰
的图拉故居一样。时钟停在八点三十八分,那是一八八一年一月二十八日他逝世的
时辰。三层故居还包括餐室、儿童游戏室和安娜的书房。她在一张窗口的小书桌上
抄录手稿和计划家计。值得注意的是狭窄的楼梯墙上,还贴着从警察局送来的债务
传票。他在故居外墙上的浅雕像正苦思冥想这世间的不平和邪恶。
  就是在这里,作家完成了杰作“卡拉马佐夫兄弟”的最后部分。在这部巨著中
,陀氏塑造了一个身为人父但绝无亲情的老卡拉马佐夫。他的唯一信仰是欲望,而
金钱是实现欲望的工具,他的一生就是贪婪和纵欲。人的肉体,理性和精神则分别
由他的三个儿子来代表,其私生子则代表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作家是刻画心理活
动的高手,比如对大儿子未婚妻的描写就充分印证了“爱情的十分之九产生于爱人
本身,而只有十分之一来自于被爱者”。通过卡拉马佐夫家族的恩爱情愁和相关人
物的纠葛,故事环环相扣,直到最后的高潮——卡拉马佐夫兄弟都被牵涉到其父的
谋杀案中。而在法庭的辩护中,陀氏又不愧为心理分析的鼻祖。通过书中长老之口
,陀氏认为当今世俗社会将自由曲解为扩大欲望的权力,而这种扩大的欲望导致了
残暴、杀戳,泯灭了天良、仁爱和自尊。虽然最终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一人被流放
,一人自杀,一人疯癫,小说的结尾毕竟还是给了我们光明的结局——那唯一的有
信仰的小儿子与一群天真的孩子们手拉着手地走向明天。然而陀氏的哲学思想真能
救赎这个世界和人的灵魂吗?
  在华灯初上时分,我们从陀氏故居出来。穿过现今市区最繁华的地段,也正是
当年他作品中众生挣扎求活之处。我们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到涅瓦宾馆。我在古老
的宾馆三楼里写下在圣彼得堡一周的感怀,窗口下匆匆的脚步声彻夜不息。推窗俯
视,那是些缁衣牵狗的年轻少妇,步态蹒跚的醉鬼和宾馆门外浓妆艳抹的神女——
。这些于白夜里活动的生灵们,在街巷里不留下任何阴影。不远处,午夜涅瓦河的
波涛和汽笛声隐约可闻,哦,是彼得保罗要塞附近的三一桥和冬宫桥正在开闸。
  人们的确是进入梦乡了。一个没有梦的都市是多么乏味啊!永夜难暝,天光黯
淡。空想者踟蹰河滨,夜游者流落街头。灯影里,石桥边,仿佛还游荡着百年前的
几多魂灵。若此时此刻置身于鬼影憧憧的季赫温墓地,或许还会听见安卧在那里的
一代残酷的天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声叹息。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4: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俄罗斯游记之五
·杜欣欣·
  在蒙蒙的细雨中,我们从圣彼得堡登上飞往莫斯科的飞机。俄航的名声不佳,
一位从巴尔迪摩来的美国学生告诉我,俄航的名字谐音于英文的海上漂浮,还是不
坐为妙。行前,探问周围的游客,似乎我们是惟一乘俄航的人。尽管心中有些打鼓
,我们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飞机。一路上倒也平顺,只是普通仓的行李箱非常之小,
根本放不下随行的旅行袋。而座位的间隔又是那样的窄,我那一米八多的同伴好不
容易才将自己塞了进去。就这样,把脚搁在行李上,我们飞到了莫斯科。
  莫斯科的机场比圣彼得堡要大很多,但其规模与设施仅相当于一个美国中等城
市的机场。好在不必经过极其缓慢亢长的入关手续,一会儿工夫我们就站在了莫斯
科的阳光下。
  来接我们的李宗伦先生是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的总经理,他的旗下还有‘
老北京一条龙’大酒店。宗伦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虽然他
不是惟一来接机的亚洲人,人群中,英俊挺拔的他颇引人注意。他大步走过来,我
们迎上去,一握手就不再是朋友的朋友,而是朋友了。
  在语言不通,人生地疏的莫斯科,有了宗伦夫妇的接待,住在‘老北京’,享
受着‘一条龙’的服务,确有数不清的方便。特别对于住在无华人社区的我们,每
天清晨的稀饭馒头家常小菜,晚上的炸酱面和水饺,无疑是久违的佳肴。入夜,坐
在挂着京剧脸谱的餐厅里,听宗伦讲故事。莫斯科的社会百态,在俄华人的悲喜情
仇常使人扼腕叹息。
  听人说‘没有到过圣彼得堡,就没有到过俄国,而没有到过莫斯科,就没有到
过苏联’。莫斯科的人口是圣彼得堡的一倍,有九百多万,城市规划很糟糕,斯大
林时代多层蛋糕式的建筑群蛮横地遮住古老教堂的拱顶。但是,比起圣彼得堡来,
莫斯科的马路平坦干净,民居商店看上去也鲜亮一些,甚至自来水都较圣彼得堡处
理得好,由此可见当局的厚此薄彼。这里比圣彼得堡更商业化和政治化,也比圣彼
得堡更有活力。与圣彼得堡不同的是,这里的外国游客,必须随身携带证件。
  在圣彼得堡,虽然城里的民居疏于维护,虽然当地还没力量对所有的古迹做维
修翻新,圣彼得堡人却宁愿留着这些古旧和破败,也不肯在上面添加钢和水泥的几
何图形。反观莫斯科,这里除了克里姆林宫,几乎所有的古迹都淹没在玻璃、钢和
水泥的丛林中。苏联解体后,那些曾建得甚美的博物馆和展览厅沦为出租的商业场
地。厅内,在众多的小摊中,惟有那被冷落在一旁的雕像还可依稀想见当年的艺术
气息,而那些林立在喷泉草地上的商业招牌已将室外昔日的文化和闲适扫荡干净。
惟一所幸的是,建筑群周围仍保有大片绿地。
  在这水泥丛林中开车更是惊险万分,按俄国人自嘲的话是,俄罗斯人除了开车
,什么都慢。在莫斯科的市内,我们首先经历的是毫无希望的堵车。大堵车后,就
要考验司机的勇猛。我们的司机瓦夏,不愧是哥萨克,每次都能绝处逢生,在贴边
的超车和遽然的急转中,杀出一条车路。我敢断定,同车中无论是在加州圣荷西还
是在芝加哥的开车好手,都无此机敏和果断。
  当与俄国人谈起他们的新领导,人们普遍表示俄国需要铁腕人物。一位俄罗斯
驻京使馆的官员干脆说沙皇以来的俄国就没有过好领袖。当年苏联解体,国营资产
按人头分,分给每人一份公司股权认购证。可有权势的政府官员变戏法似地控制了
俄国的经济命脉,使老百姓手中的认购证沦为一张废纸。随之而来的经济大危机使
金融信用彻底破产,存进的美元根本取不出来,若取也是按贬值前的卢布折算成的
汇率付给卢布。倾刻间许多人一生的积蓄化为乌有。至今,人们仍不相信庐布,不
相信银行。据说,俄罗斯人都想方设法地把卢布换成美元,藏在家里。在五十年代
一旧卢布等于二美元,而今是三十新卢布换一美元,而新卢布相当于一千旧卢布。
我不难想象俄国人生活的艰难。
  十年前,一万卢布可买两辆‘拉达’汽车。而今天呢,一斤西红柿是三十几卢
布,一个花篮要三百卢布,可俄国人月收入才一到两千卢布。 但是,从物质丰富
的程度来说,已非几年前可比。在出发前,曾访问过俄罗斯的朋友一再告诉我们多
带些食品去,说是当年为买一棵洋白菜,得跑遍大半个莫斯科。可当我们来到这里
,看到市场上那绿绿的菜,红红的肉,嫩黄的奶酪,水灵灵的果子和鲜活活的家禽
,不禁为我们带去的干货发愁。我们的俄国朋友也说几年前是有钱买不到东西,而
今是有东西没钱买。这里的情景与中国八十年代初非常相似。忆起儿时的那一句口
号‘苏联老大哥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可我现在却不敢也不愿想‘中国的今天
就是俄罗斯的明天’。
  虽然俄罗斯在九年内从一超级大国沦为第三世界,可莫斯科的市容并不破旧,
而且大多数的公寓楼都有卫浴设备。这里的年轻人多与父母同住,三代同堂也不在
少数。可住房的紧张并不妨碍他们拥有一个夏季别墅。没到俄罗斯前,我就常常奇
怪,为何他们不多建些住宅,却有闲钱去盖一年最多才住三四个月的夏季别墅。在
莫斯科郊外行车,才明白此地大多数称为别墅的房屋,决非我以往想象的一栋花园
小屋,而仅是几块木板搭成的仅能遮风挡雨的棚子,可是俄罗斯人能享受到的绿色
财富又是中国人无法比拟的。如圣彼得堡人,莫斯科人夏季出城住乡下的习惯似乎
并未受经济和社会变迁的影响。虽然莫斯科人比圣彼得堡人商业化,可是像我们的
司机瓦夏,他宁愿在夏季小屋旁喝啤酒吃咸鱼,也不愿在周末工作领双薪。
  在多数公共场合,莫斯科人是很安静的。地铁上,快餐店里听不到喧闹的音乐
和人声,即使是地铁站口的小贩也是手持一小把一小把的玲兰花静静地站着。我们
所见最热烈的场合是在戏院中。曲罢戏末,在如浪的掌声中,演员们不断地以各种
优美的姿态谢幕,可欢呼和掌声仍然经久不息。进戏院看戏是俄罗斯人生活中的大
事。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白夜’中描述过看戏前的玛钦卡要怎样的梳洗打扮。今
天的俄罗斯人仍是盛装赴戏院。虽然剧院附设的酒吧所费不菲,观众们在戏前还要
到酒吧里喝上一杯。在短暂的幕间休息,女人们忙着补妆,梳理头发。这些习惯代
表了他们对文化的热爱和敬重。这厚重的文化传统和国人的暴发户心态迥然不同。
  俄罗斯是一个非常自尊的民族,俄国丰富的文化遗产和两次战胜欧洲强敌的历
史确实是值得他们骄傲的。在莫斯科,使我们最为受益的是看芭蕾舞,听音乐会,
逛此地的油画艺术品市场,参观博物馆。在莫斯科,俄罗斯诗与剑的文化在艺术历
史和军事战争这两类博物馆中展示得淋漓尽致。
  为纪念卫国战争所建的胜利公园占地约四十四公顷,公园四周的绿地上停放着
坦克,大炮和战斗机。 公园里一百多米高的黑色方尖碑如一柄利剑,直刺蓝天。
卫国战争纪念堂前的雕塑是一排黑色的人像逐渐向后方倾斜,倒下,最后,这些人
化为骷髅,化为墓石。纪念堂里,卫国战争中的几个重大战役以全景和立体油画展
现在我们面前,似乎历史的瞬间在此定格。
  普希金造型艺术馆和特列季亚科夫画廊的藏品颇丰。除了展出一些法国印象派
的作品外,从十一世纪的圣像到当代俄罗斯著名艺术家的作品均在此展出。列维坦
和施希金的笔下的林木使我忆起洛矶山中的白桦和云杉树林。那一幅画着白衣少女
坐在树丛中的‘月光’还是我少年时代在苏联画报上见过的,直到今日才得见真迹

  虽然莫斯科较其它俄罗斯的城市开放,但也决算不上是个国际化的都市。或许
是过于自尊,对于外国人,俄国人存有很强的戒心。在这里做一个‘外宾’,首先
你得和当地人一样要忍耐极为僵硬的制度和效率低的服务。我们下榻的旅馆有贵重
物品存放的服务,存一次十卢布。我们在那里住一周,本想离开时一次结算这笔费
用,可旅馆就是不答应。我们只好每天交十卢布,服务员也不厌其烦地每天开一张
收据。
  其次,此地的‘外宾待遇’还意味着你的参观门票要贵上十倍,还意味着警察
可以随时检查你的身份证,罚你数量不等的款项。在从斯得哥尔摩到赫尔辛基的轮
船上,我们碰到一位台湾导游小姐。在此次带团去俄国旅游中,她被军警‘请’下
车,以莫须有的罪名关了几日,最后罚款两千美金。而在此地经商的外国人,亦难
逃厄运。一九九八年十二月的一天清晨,莫斯科的武装警察突然包围当地最大,也
主要是由大陆华人经营的皮货市场,没收了当时市场上价值几千万美元的货物。随
后,为了和俄国当局交涉,这些货主们还经历了在严寒中向他们的‘娘家’请愿的
辛酸和被俄国军警送入了班房的绝望。
  这一次查封,改变了许多在俄华人的命运,有人从此倾家荡产,永不敢还乡。
这一次查封却未能阻挡后来的寻梦人,你若看到位于莫斯科郊外的集装箱市场,那
无限的商机,那经营日用品的暴利任谁都会动心。
  我们在宗伦夫妇的带领下,来到这被称为集装箱市场的大空场,眼前是一排排
的,望不到边的集装箱。一个集装箱就是一个商店,集装箱大门是店门,集装箱里
面是店面兼仓库。这里卖的多是大陆中国的服装,鞋帽和日用品,不说别的,光是
卖方便面一个月就可能赚上上万美元!苏俄的轻工业历来不行,而现在的大商店里
全是莫斯科人买不起的欧美名牌。夏天来了,爱美的莫斯科姑娘想穿件式样新颖的
连衣裙,到集装箱市场去,那儿顶漂亮的连衣裙才两个美金。该开学了,小孩子要
买双新皮鞋,到集装箱市场去,那儿式样时髦的鞋才五美元。那么多的人围着一个
摊位,货主愁得是不够分的货。那么多大货车停在路边,一转眼的工夫,这些物美
价廉的中国货就流遍了俄国大大小小的货栈。
  且慢,暴利必有巨大的风险,那没有章法的税收,海关,不按牌理出牌的俄国
军警会时不时给你个‘外宾待遇’。好在此地还是全民腐败的初级阶段(好在?)
。请一顿饭,给个三五百卢布就能换来暂时的平安。这里的人都知道,被交通警抓
住了,可以公了也可以私了。要公了呢,扣你的驾照,还要上法庭交款,一耽误就
是几天。私了呢,三五十卢布——不过一瓶伏特加酒钱,但这钱需要您亲自搁在警
车坐位上,因为在当前推行的‘干净的手’的运动中,警察最好是不要‘碰’行贿
者的钞票。
  坐在归程的车里,我望着车外匆匆赶路的人群,拼力挤出一条缝隙的各色车辆
,忽然忆起多年前看过的一部名为‘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的影片,依稀记得那是一
个卑微的外省女子在莫斯科寻梦的故事。如多数大都市一样,无论对外宾还是对外
省人,莫斯科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是无法被眼泪所打动的。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红墙内外
——俄罗斯游记之六
·杜欣欣·
  在莫斯科晴朗的天空下,我们向红场走去。
  在苏联已成为历史的今天,红场仍与不少中国人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结。
它曾是一代人的追求和期待,伴随这一代人度过了他们人生最浪漫的阶段。此时,
属于‘这一代’的我们怀着旧梦的碎片,正急切地走过历史博物馆,穿过红场北面
拱形的复活门。我听见了同伴们在喊‘乌拉’,那激动的欢呼使我还顾不上仔细观
看门端镶嵌的圣乔治像,就踏上了红场。
  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与克里姆林宫一墙之隔的红场,占地约九点一万平米。
在古俄语中,‘红场’有‘红’和‘美丽’的双重含义,并非我原认为的共产的赤
色。红场的历史也较十月革命更久远。十六世纪时,这广场是一集市。之后,它曾
做为克里姆林宫的大门,被称为三一广场。直到一六五零年,才采用今天的名字。
  红场远不如天安门广场开阔,但是由于游人稀少,颇有气吞山河八面来风的气
势。漫地的青砖一直向远处伸展着,在深灰的底色上是翠柏红墙,金钟银塔。淡云
飘过红场东面浅黄色的GUM(国家百货公司),飘过瓦西里升天大教堂的五色洋
葱头,飘过西面的克里姆林宫墙里红身绿顶的钟楼,飘过沿着红场向前延伸的赭色
城墙,飘向墙后的莫斯科河。
  瓦西里升天大教堂虽位于红场尽头。可它古朴的红砖和五彩洋葱头顶,一下子
就吸引了所有踏进红场上的人的目光。站在壮阔的红场上,看这大教堂,一样看花
两样心情。同为诗人的余光中和徐志摩对着红场上这些五光十色的洋葱头有过截然
不同的描述。余光中以‘喜悦的目光小飞侠似地顺着几何学能想出的一切线条与轮
廓向上疾攀,又扫过调色盘能调出来的各色光彩翩翩地飘落下来’。徐志摩则说这
教堂的花顶‘像是做了最古怪的梦’,是从未见过的‘一堆光怪的颜色和一堆离奇
的式样’。我呢,则楞楞地望着它,再回转身来看红场。年轻时看画报和苏联影片
,似乎从未注意过它的存在,也许那时只注意克里姆林宫上红星的明灭吧。
  积木造型的阅兵台远逊于天安门城楼。从一九一八年起,这里是那些穿着方正
厚重的皮大衣,永无表情的苏共领导人阅兵之处。奇怪,似乎阅兵是共产独裁政权
最爱的庆典方式。昔日的红场除了森严的阅兵,也是西方观察家推测铁幕后戏码的
窗口。共产专制下的荣辱升黜颇费猜详。可有趣的是,苏俄的最高领导人,总在秃
头与不秃之间交替,沿袭至今。
  在红场上艳丽的色彩中,若是不仔细地看,人们不会发现那建在阅兵台下的列
宁墓。每日上午十点到正午,红场为列宁墓而关闭。此时人们可以免费参观这位世
界上第一个共产政权创建人的遗体。
  建在半地下的墓室很黑。刚从灿烂的阳光下进入,完全看不见脚下,不由得会
呼唤同伴,此时守墓的卫士就会发出嘘声,提醒人们肃静。透过擦得如无一般的水
晶棺玻璃,我们看到躺着的列宁。他身着黑色西服,左手舒展,右手微微握拳。应
该说,经过了八十六年的风雨,除了遗体手指甲边略有发黑,其他一切都保存良好
,苏俄的防腐技术堪称一流。然而,列宁的身驱非常的平,脸上的色彩也给人以腊
像的感觉。按徐志摩的话‘无非是活的死人做广告’,我们的诗人说完,还直说是
口孽罪过。我想,当年苏共不顾列宁遗孀的反对,并违背列宁本人的遗愿,一定要
保存其遗体,个中的政治意义远非未经过共产政权的天真的徐志摩所能体会,而列
宁也决不会想到,他的头顶上正飘扬着沙皇的旗帜。
  列宁墓背后,克里姆林宫的红墙下还葬有从斯大林以来的,在位时去世的苏联
领导人。这些曾权倾一世的人物全都化为沉默的石像,无言地面对着红场上的风云
变幻。出人意料的是,这里还长眠着若干红军战士,其中有两位是在苏联卫国战争
献身的中国人。
  面向红场的城墙是围绕克里姆林宫最高的一段。克里姆林的原意为‘堡垒’,
它的围墙也确实厚实。在这两千多米的城墙上,建有一千余个燕尾形的雉堞,每个
雉堞上都打有细窄的箭垛。而红墙上的二十座塔楼犹如一个个大大的惊叹号,一段
段地更加钉牢了这堡垒。
  这些塔楼虽都是绿顶红墙,但设计和装饰却各不相同,他们的名字又向人们诉
说着他们的故事。在红场上可见塔楼中的七座。其中的尼古拉塔,建于一四九一年
,是为纪念圣尼古拉而建的。这塔初建时是一个河闸,涅格林河水在此被栏截为克
里姆林宫的护城河。哥德式的尼古拉塔命运多戾,曾为拿破伦军和十月革命所毁。
在一九零五年革命中,沙皇的叔父在经过此塔时被炸死在座车里。
  出红场,绕着红墙走,就是亚历山大花园。花园里的无名烈士墓建于一九六七
年胜利节前夕。这里没有高耸入云霄的纪念碑,有的是在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墓基
上展开的战旗,钢盔和燃着永不熄灭的火炬。原来为列宁墓站岗的,被称为国家一
号岗哨的卫兵,现在守卫着无名烈士们。墓地的两边,还有为二战中的英雄城市所
建的纪念碑。这一字排开的红褐色石碑分别为列宁格勒(现为圣彼得堡),斯大林
格勒(现为伏尔加格勒)基辅,图拉,明斯克,斯莫林斯克等。而花园里居然还矗
立着一个形状若方尖碑的国际共运里程碑,上书马克斯,恩格斯到李卜克内西等诸
多共运先躯的名字。我们看见卫兵打开围住墓地的铁链,让一对新人入内,向烈士
们献上鲜花,一支支白色的百合花铺撒在黄褐和黑色的地面上。新婚夫妇拜谒无名
烈士墓,给无名烈士献花已成为莫斯科人的习俗。
  穿过亚历山大花园,就来到克里姆林宫的三一门。进入红墙内,专供游人行走
的甬道引导我们来到了教堂广场。如果说克里姆林宫是莫斯科的中心,那这广场就
是克里姆林宫的灵魂。
  在清风和艳阳下,纯白的圣母安息大教堂简明肃穆,它的金顶和黑顶如圣母般
的端庄。与其毗邻的天使长大教堂则十分华丽,它不但有金色的穹窿和屋顶,连屋
檐和门槛都是金色的。伊凡大钟楼是这广场上最高的建筑,圆畅的大金顶下悬有十
几个古钟。敲钟时分,悠扬的钟声会响彻整个莫斯科城。在伊凡钟楼对面的圣母领
报教堂有着非常别致的十字架。这些十字架若三瓣美丽的叶子,每一片的中央有一
金花心。细巧的金丝舒展成菱形的花儿,透过它们的花瓣可看见点点的蓝天。我忆
起日前在墙外的莫斯科河上行船。当船行近克里姆林宫,我看见了数不清的,大小
不同,高低不等的金顶从红墙内,绿树中耸立而出,令人眼花缭乱。直到今日,才
知这些金顶来自于克里姆林宫内的教堂广场。
  在这些高大的教堂身后,红墙里最大的建筑——黄百双色的大克里姆林宫毫不
逊色地屹立着。它绿色的线条鲜明的屋顶正好与那些圆润的金顶相成谐趣,再配上
红色的帐篷顶棱堡,造就了莫斯科河上最美丽的一景。
  教堂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幽静的小花园。我们坐在清凉的石凳上,鸟儿在绿阴中
歌唱,红墙外的莫斯科河从蓝天的尽头奔赴眼底。若非瞥见花园甬道那一边时而闪
现值勤卫兵的身影,竟忘了自己正身处俄罗斯的最高权利决策之地。这里倒一点也
不像我以前想像的阴森可怕。
  步出普瓦斯卡亚塔门,远远就望见风烟下,莫斯科河对岸的救世主基督大教堂
。当初,这座拜占庭风格的教堂是为纪念莫斯科在俄法战争劫后重生而建,是十九
世纪全城最高的建筑。后被斯大林炸毁。直到几年前,莫斯科的市长鲁日可夫为庆
祝该市诞生八百五十周年,才将这五个金顶的圣堂重建。
  克里姆林宫高地俯瞰着整个莫斯科城,而此刻的莫斯科城正掩映在一片绿色之
中。我们希望听到伊凡钟楼的钟声。据说十月革命前它敲的是“上帝保佑沙皇”,
革命后是“国际歌”,不知今天它会敲出什么样的旋律。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记莫斯科新处女公墓
——俄罗斯游记之七
·杜欣欣·
  莫斯科河秀丽而宁静,河面波光潋滟,河水缓缓流淌,夹岸是成林的绿树和从
翠微中透出的金顶红墙。一五二四年,为纪念斯慕棱斯克回归俄国,在它的河畔建
筑了一座新处女修道院。该修道院的建筑风格与克里姆林宫极为相似,若将克宫比
作一位庄严的绅士,这修院就是一位苗条的淑女,院前更有一池清水将其映照得愈
加娇美。白色的斯慕棱斯克教堂敦厚园畅,红色的八角钟楼窈窕俏丽。教堂上绿色
和金色的洋葱头,红白两色塔楼上若皇冠状的屋顶透出喜庆和热闹,这里真不似一
座不苟言笑的修道院。
  俄罗斯的修道院在历史上曾扮演过极其重要的角色。平日,这些修道院是精神
、文化和艺术的中心。战时,一些修道院又成为抵御外敌的堡垒。这新处女修道院
亦是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见证。在这里,曾有若干皇族之妻女自愿修行,也是在这
里,彼得大帝的异母姐姐索菲亚因争权失败,被迫戴上修女的面纱。它是一五九八
年波里斯哥都诺夫的加冕之地,而近三百年之后,拿破仑曾想炸毁这座修道院,一
位无名英雄在千钧一发之际切断导火线,保住了文化古迹。
  虽然这修道院有着如此多的传奇,可惜这些故事毕竟距离我们太过遥远。我们
最想探访的是与修道院毗邻的新处女公墓。
  我们在公墓前下了车,赫然见到墓园的绿门红柱,这色彩与我们传统的代表丧
葬的黑白紫色截然不同。在这里长眠的都是在苏俄历史上留名的人物,虽然其名声
的大小和好恶又各不相同。从售票处取得公墓地图,地图上标示出大约三十个苏俄
历史上著名的人物。作家果戈里、契柯夫,画家列维坦、维拉丁——斯诺夫,声乐
家斯宾诺夫、夏里亚平,舞蹈家乌兰诺娃,戏剧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电影导演爱
森斯坦,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普罗科菲耶夫等均图上有名。从地图上看,文化艺
术和科学界人士占了相当大的比例,而惟一的得以在此留名的商人是特列季亚科夫
,还是由于他保存了大量的俄罗斯艺术品。
  十九世纪前,西方人多葬于教堂院中,只有那些皇族贵胄才有葬在教堂地板下
或者墙壁中的殊荣。时光的流逝,管理的疏忽,这些拥挤不堪教堂院中的墓地渐渐
地沦为杂草丛生、野物出没的恐怖之处。有多少鬼魂惊悚小说和影片都是以此种墓
地为场景而展开的。一八零四年后,不知是何人的主意,摒弃局促的教堂院落,选
些开阔地带,建起花园式的墓地。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墓地开此风气之先,而新处女
公墓正是这样一座花园的墓地。在花香鸟语,绿树成荫的小道上,在那些各色石料
雕成的墓碑前,访墓人不仅没有鬼域阴间的恐惧,反倒有评点历史欣赏艺术的从容

  我们沿着林荫小道按图索墓。花间树下,生者的哀思,对死者的悼念都透过那
些全身或半身的雕像,碑上的浅浮雕和形状各异的碑石来表述。这些石雕的人物,
有托腮沉思的,有神态诙谐的,有仍不舍与爱犬分离的,还有无法戒掉那极大的烟
瘾的。墓地之碑石被赋予了灵魂和性格,这些石之魂即向我们追忆了死者作为社会
人的事业成就,又映射了生者对死者作为自然人的感受和理解。
  我们最先拜访的是果戈里的墓地,白色大理石雕成的敏感而嘲笑的面容酷肖作
家。紧挨着果戈里的是契柯夫的墓地。他的墓是一座白墙灰顶的小屋,青铜碑正如
小屋的窗户,屋顶上竖起三支铁矛,四周围着雕花铁栏。小屋旁的红花开得真好,
花间不见一棵杂草,看来有对他心仪的读者勤来照顾。
  于一九九八年去世的乌兰诺娃的墓碑上镶嵌着她的照片,但那不是她著名的“
天鹅之死”,而是舞者的暮年。虽然我心中还是希望她的墓碑或是雕出一只飞翔的
天鹅,或是展示舞中的她,但确实非常佩服乌兰诺娃的勇气、自信和追求,因为许
多明星是不愿拍摄他们的人老珠黄,甚至有人宁愿在年轻时弃世,也不愿世人见到
自己迟暮的面容。
  距乌兰诺娃不远处,是若干艺术家和音乐家的墓地。那块仅刻着一段乐谱和肖
斯塔科维奇的名字的黑色大理石碑是如此之简单,简单得没有任何情绪的表达,和
死者生前以旋律剑拔弩张、节奏繁衍多变的创作风格形成鲜明的对比。而画家列维
坦和电影艺术家爱森斯坦的墓地令我十分失望,这两座墓建得十分黯淡乏味。戏剧
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墓碑是一幅雪白的幕布,我看着这低垂的幕布不禁哑然,不错
,戏是已经演完了。
  过几个甬道,我看到夏里亚平仰面半躺半坐着,他的右手舒适地搭在椅背上,
神态逍遥安祥。他是世界上唱得最低的男低音歌唱家。
  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兰道、塔姆和卡皮查也在此地安眠。兰道早年在哥本哈根
跟随玻尔,而卡皮查早年在剑桥跟随卢瑟福。他们堪称苏联理论和实验物理之父。
兰道曾经历过斯大林的牢狱之灾而安然无恙。在一次从莫斯科去他乡村别墅的路上
,发生了一场车祸。不幸的是,这场车祸不多不少地恰恰使这位天才灵气失尽,而
同车人连同他身旁的一篮鸡蛋却毫发未伤。兰道青铜雕像被高处的柏树枝所阻挡,
所以我们颇费了些时候才将其找到。不过想到他确实需要一处安静之地好好思考,
寻觅的劳累也得以释然。
  与传统的西方墓地相比,这里较少有以十字架、守望的天使、花环为主题的墓
碑,但还是可见西方常见一些象征生死、灵魂、天堂和轮回的图案,如象征心灵的
葡萄、象征希望的橡树子,象征和谐的竖琴和象征生死界的沙漏等。或许是因为这
墓地里埋有许多十月革命后的知名人士和政治人物,此地的雕塑更多地采用了人物
雕像,而不可避免地涂上了斑斑政治色彩。
  在此安葬的有臭名昭著的日丹诺夫、布尔加宁,也有莫洛托夫、米高扬这些进
不了红场墓地的高官。还有被贬失势的赫鲁晓夫。虽然这些政坛人物的墓宽敞高大
,可是碑雕如其人,大多无法吸引访客驻足。赫鲁晓夫的雕像夹在黑白两块石头中
间,不伦不类,毫无美感可言。然而,我也感叹俄国人之宽容大度,至少还给了他
一席安身之地。相形之下,我们共和国的主席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在此地长眠的还有些传奇式的人物,如斯大林年轻的夫人阿里留耶娃。雪白的
大理石雕出了这个美貌女子的半侧头像,她的神态忧郁,丰厚的头发梳着发簪,一
只纤手搁在肩上。她本人就是老布尔什维克,其父为斯大林的战友。因无力阻止斯
大林的残暴而愤然自杀。雕像的美丽吸引了众多访客的触摸,于是守墓人只好用透
明的有机玻璃罩住。可人们还是不倦地将一朵朵粉红色的康乃馨插在玻璃罩的缝隙
里。
  曾经影响了一代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家及苏联卫国战争的英雄卓娅
和舒拉也在此安睡。奥斯特洛夫斯基的浅浮雕是一位高额头,长发后梳的瘦弱男子
,他强撑着病体坐在床上。卓娅和舒拉的墓地相对着,如这姐弟俩生前一样相互守
望着。卓娅的雕像取材于她受刑的那一瞬间。女英雄双腿微曲地腾起,侧头引颈迎
向德军的绞刑架。她的面容坚毅并无丝毫的恐惧,可从她敞开的衣服里露出一只饱
满而圆润的乳房,那充满了生命力的少女的身躯流露出对生的渴望。在此地,即使
是共产主义的信徒,即使是在革命的创作中,也不回避表现女人的身体之美。
  这里还有一位与中国革命关系密切的人物——王明。有趣的是,这个雕得与毛
泽东十分相像的人像曾经是毛氏最恨的人物,墓前的鲜花也不知是何人摆放的。
  这里最新的墓地是戈尔巴乔娃。墓碑还未建成,两个墓穴也未被覆盖上。墓前
,只有一张大幅死者照片和一幅小小的圣像。那个闲置的墓穴显然是为那位二十世
纪风云人物准备的。
  新处女公墓堪称俄罗斯的国葬院。令人庆幸的是,那些只凭历史的偶然被推上
舞台的人物大多被祭祀在红墙内外。而安息在此的反倒有不少是创造历史的巨人。
一个民族的国葬院代表着她的心态。法兰西的巴特侬神庙只供奉思想家、哲学家、
科学家和艺术家。英格兰的西敏寺则兼容并收这两类人物。
  我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这么多历史人物相对,新处女公墓的确是非常值得
造访的。但是想及这些墓主间生前死后的恩怨,可还不得不共处一地,怜悯之心油
然而生。生在一个庸俗的世间,生命往往以一种尺度即等级来衡量,能够侧身于此
的都还算得上是一种哀荣。可是任何自尊的,且不说自负的智者绝对不能容忍这种
等级观念的污辱。我想,如果生前无可奈何,死后终能挣脱这种桎梏吧。但事情却
并非如此,人们仍然愿意把等级带往来世,真是一种愚蠢的悲哀。
  拜伦在“唐璜”中写道:“在两个世界之间,生命像孤星一样飘忽于晨昏之间
,无数世代的浮沫不断激起;而帝国排成起伏的坟墓,有如波浪滚滚而过。”当我
们穿越那些落满灰烬的华丽的权贵者棺柩群时,除了恐怖和厌恶之外,毫无美好印
象可言。时间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是绝代佳人,还是不世天才,都终有化为
尘土的一天,惟有那智者的独立思想才会永存于世。
□ 寄自美国
goed  海贼王  2002-7-1 18:07: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托尔斯泰庄园
——俄罗斯游记之八
·无 子·
  俄罗斯的阳光柔和而明亮,空气清新而湿润。在短暂的夏天里,瞬息之间,广
袤的大地上已是绿草如茵,野花似锦,仿佛无边无际的生命之泉正从任何一个角落
急切地涌现。在九棵参天的橡树荫下的小山涧旁,平卧着一座规整的细长方形的土
坟。坟的四周和上面长满嫩草,坟顶正当中小花聚成一纹红波。远近是在微风中闪
烁的白桦树,上午的阳光正透过密林,斑斑点点地撒到坟地上。涧水的呜咽和虫鸟
的呼唤,更显出林间的寂静和清幽。这座土坟已经经历了整整九十年的风风雨雨。
若非人们的精心呵护,早已夷为平地。我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亚斯纳雅·波里安
那庄园,只是为了在此土坟前致意。
  这里安息着俄罗斯一代文豪列夫·托尔斯泰。当他仅仅五岁时,他的大哥尼古
拉向三个弟弟宣布他拥有一项秘密。只要把这个秘密解开,世界上就不再有贫穷、
疾病、仇恨和麻烦。他说他已把这个秘密写在一根小绿棒上,这绿棒就埋在小山涧
旁的路边。列夫讲他死后要埋葬在同一地点以纪念尼古拉。
  寻求这个秘密是托尔斯泰一生的使命。或许穷其一生,他并没有寻获这个秘密
。事实上,任何生灵都不可能完全解开这个秘密。但是他不懈的真诚的努力赢得了
人类的崇敬。
  经历过长年的心灵煎熬后,托尔斯泰决定在一九一零年十月的一个后半夜离家
出行。他计划先去探望住在尼姑庵的妹妹玛利亚。他搭乘的火车只挂单节三等车厢
,而且车厢里早已挤满了穷人。于是他只好一路站立在露天的车尾上。这位老者抵
挡不了风雨的严寒。几经周折后,终于病逝在梁赞省的阿斯塔波发车站。这个车站
在庄园东南方五十公里处。他的棺材先由火车载到离庄园最近的车站,人们聚集在
沿途的每一车站向他致哀。再由他儿子们和农民抬到此处,送葬的队伍长达三里。
没有演讲,也没有宗教仪式。当灵柩被放入墓旷时,全体跪下,泣不成声。如此素
朴的和自然母亲同化的方式,真正符合托翁的愿望。
  从墓地返回到他的故居得走几里长的乡间小道,道旁是白桦树林和果园。几个
女人骑着红鬃骏马逡巡于林荫之下。迎面走来一群儿童,见我们举着录像机,原本
叽叽喳喳的他们顿时安静下来,并在距我们三四米处停住,等着我们拍照。如一群
小鸟般的,他们仰起一张张充满阳光的小脸儿,天真的目光充满了好奇和肃穆,那
种澄澈和纯净的神态使人久久难以忘怀。
  托翁故居是一栋绿顶白墙的二层楼。楼的西翼是挂满藤萝的凉庭。凉庭的白栏
杆刻着稚气十足的动物图案。故居四周花茂草盛。托翁书房的阳台俯视着正南方一
片开阔的林间草地,这片绿色也许是他紧张劳作的调适。屋后的古树荫下紫色丁香
花盛开,在西方再远处是田园马厩,他为农奴们创办的学校,以及外祖父伏尔康斯
基王子的宅院。在我们坐在凉庭里,欣赏满眼苍翠之际,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
他是托翁一百五十名第四代后裔之一。现任故居博物馆馆长,月薪四十美元。今天
由他带领我们参观。
  亚斯纳雅·波里安那庄园是托尔斯泰母亲的陪嫁领地。一八二八年八月二十八
日他就诞生于这栋房子里。他的母亲在他两岁时死去,除了一张剪影外没有留下任
何画像。托尔斯泰为我们创造了这么许多栩栩如生的可爱的女性。可是空凭天才,
仍然无法摹想出自己妈妈的美丽形像,这真是这位作家心中永久的隐痛。托翁的外
表和他的外祖父有许多相似之处。他的姑妈达吉阿娜替代他的亡母,倾注全部的柔
婉之爱来教养他们。
  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轻轻地穿过百年老木房的每间屋子。二楼客厅的白墙上悬
挂着家族的许多油画肖像。图书室里书架摆满了各国典籍,包括老子的‘道德经’
。卧室里的床单、被褥和睡衣似乎刚被浆洗过,仿佛主人们仍然作息于此。陈列的
水罐和脸盆显然是一个世纪前的用品。地上的皮靴子据说是托翁手制的,我们知道
他有这个嗜好。墙壁上挂满了他们各个时代的黑白照片。托翁的书房有书桌,长沙
发和几把靠椅。空旷的草地和苍翠欲滴的森林的绿色从南面玻璃窗倾泻进室内。北
墙几幅黑白的圣母和天使像。画像下方的书架上是一排整齐的馏金的精装书。
  据馆长介绍,他在早餐之前,通常要散步或骑马到流经庄园的河水中洗澡。在
喝咖啡时全家集中在一起听他讲笑话,其结束语是‘每个人都要工作’,然后就端
起一满杯浓茶走进书房。在他工作时,甚至连他的妻子都不可以打扰。一般来说,
在晚餐后他看一些与当时著述无关的书籍,晚上喜欢和妹妹唱二重唱。
  透过罩着的玻璃,我们看到在褐色长书桌上的文具,摊开的书稿,似乎主人在
长时间伏案工作之后暂时离开。
  在这张书桌上他写出了卷帙浩繁的‘战争与和平’,俄罗斯民族的精神在这部
荷马式的史诗中生动涌现。在十九世纪初俄国抵抗拿破仑侵略的背景中,在历史进
程和个人命运的交互作用下,至少成百个人物给读者留下真切的印象。我们被带入
硝烟弥漫的战场、浴血死亡的弥留、衣香鬓影的舞会、雍容华丽的剧院、欢快刺激
的围猎以及温欣舒适的家居。少女娜塔莎在月光沐浴的露台上,幻想飞向星空,并
且泄露心底爱情秘密时,显得多么娇憨可爱!
  在这张书桌上他完成了‘安娜·卡列尼娜’这部登峰造极之作。陀思妥耶夫斯
基认为当代欧洲文学没有作品可以与之匹敌。安娜的身上集中了女性的美丽、优雅
和多情。特洛伊的海伦确实美丽,可惜过于虚无飘渺,太过神性。巴黎的茶花女可
谓多情,但毕竟在灯红酒绿中沾染了些风尘之气。托尔斯泰惊人的艺术力量在于,
我们似乎能够听见安娜的叹息声,看到她无助的身影,感受到她内心挣扎的狂风暴
雨。这么美好的人物是不能存活在污浊的人间的!难怪连非常贤淑的吉提都禁不住
会嫉妒她。
  ‘复活’这部诫世之作也是出自于这张书桌。他以绝对冷静的笔触描写马斯洛
娃失身的那个寒冷的夜晚。流水潺潺,冰块坼裂,一钩凄清的残月从迷雾后面浮出
,照耀着漆黑的地面,更是动人心魄。当涅赫留道夫坐在温暖的头等车厢里,玩着
纸牌。而那个被他始乱终弃的卡秋莎却站在秋雨里,怀着他的孩子,拼命地敲着车
窗,无助地希望唤起他的注意,此情何堪,催人泪下。她的命运就是因为这样的一
桩偶然事故而判若云泥。每一个生命都有其最美好的追求。就这样,从一位纯情少
女,转变成倚门卖笑的神女,再被诬陷沦落为杀人犯。它无可辩驳的告诉我们,这
个社会才是真正的凶手。
  这三个女性也许在道德层面各有若干缺失,这是没有青春的女人和没有爱情的
男人唯一可以自诩之处。道德的严苛窒息了生命,而功利的算计亵渎了爱情。她们
形像之所以在今天尤其显得可爱,只在于其爱情的纯真和热烈。
  托翁的大半生都是在这个庄园渡过的。广阔的领地和几百名农奴,使他得以专
心文学艺术的创造。他的夫人索菲亚管理这个庞大的庄园,在二十六年间为他生过
十三个孩子。不仅如此,她还要为他整理手稿出版,仅仅‘战争与和平’就抄写了
七遍!贵族的生活为他提供如此优渥的创造环境,否则他又是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
式的苦命天才。
  从他决心解读那根小绿棒的那天起,就把人类的十字架背在肩上。他喜爱户外
活动,而不喜欢铁路,也不喜欢钱。他宁愿从莫斯科步行二百公里回到这里。我们
在他的故居看到了一根奇怪的拐棍,拐棍上有一折叠的小凳子。他在旅途中就拄着
它,疲倦时可以坐在上面休息。夜里就寄宿在茅舍里。没有人会认出他来,使他得
到很大的快乐。他喜爱直接和民众接触,下层社会的凄惨和上流文明的疮痍使他的
良心不得安宁。他晚年的大部份精力都消耗在寻求拯救社会的药方上。屠格涅夫临
死之前给他写了最后一封信,恳求他回到艺术的生涯上来。
  托尔斯泰弃绝政府和教会,否认财富和性。他曾经致信沙皇,要求赦免刺杀亚
力山大二世的凶手,要求给农民以平等权利、教育和宗教自由,并公开发表‘我不
能再沉默了’一文以抗议暴政。一九零零年当他的健康日益恶化之际,至圣教会发
布秘密文件,宣称他为东正教的敌人,把死不改悔的托尔斯泰的灵魂逐出教会。
  他的非暴力主义的济世良方在俄国并没有多少跟随者。在他逝世前两个月,他
致函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一位印度律师甘地。甘地把他的学说转变成不合作抵抗,
在祖国运用自己的政治智慧,结束了英国的殖民主义。在一定程度上,托翁的政治
理想在次大陆上得到了实现。
  托翁的信念和他的生活环境日益冲突。而促使托翁弃家出走的导火索是和索菲
亚渐行渐远。索菲亚甚至必须和女儿以及托翁的秘书契特赫夫竞争他的注意。托翁
宣布放弃版权,这等于断绝这一大家人的经济收入。索菲亚是非常令人同情的。决
定性的一件事是出行的前夜,他听到索菲亚在他书房里搜索文件。对于她的无理取
闹,他长期以来练就了极大的忍让工夫。这回终于忍无可忍。
  当索菲亚一离开,他就起来收拾几件换洗衣物,向他女儿道别。大约清晨五时
左右,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马厩,叫醒车夫套好马车,从此走上了不归路。此刻夜色
深沉,星河寥落。
  我们来俄罗斯之前曾和一位俄国年轻的同行相约,他把我们从莫斯科接来他任
职的图拉城。图拉是莫斯科的南大门。这个城市似乎一直没有从战争的重创中恢复
过来。稍事休息后,即来邻近的亚斯纳雅·波里安那庄园。我们还想再去访问托翁
病逝的那个车站。但是因为太过偏僻,未能成行。
  车站的一幕也是非常耐人寻味的。托翁病危的消息经报纸传遍世界。索菲亚兼
程赶至,但是老人已经虚弱到了连会面的激动都足以致命。于是世间留下一张索菲
亚立在雪地踮脚趴在窗户上探视的照片。车站挤满了各级官员、记者和摄影师。教
会最高当局的一封电报不失时机地到达,要求他回到教会的怀抱,还派员来作临终
祝祷,全部遭到拒绝。
  托翁死后,沙皇、杜马和国务院一致假惺惺地表示哀悼。但是教会禁止任何纪
念仪式。当局禁止从莫斯科开出的参加葬礼的专车。大学生上街纪念游行遭到已经
非常虚弱的当局的镇压。
  在亚斯纳雅·波里安那庄园门外的小馆吃完午餐,即驱车回莫斯科。我们的车
子犹如一叶漂浮在绿色海洋上的小舟。俄罗斯辽阔的原野,苍茫的森林多么令人心
旷神怡。绿野之上,金黄色的蒲公英开得热烈奔放,黑白色的牛儿羊儿们追逐着蓝
天尽头的白云。也许只有在这样宽广的国度才能孕育出如此博大的灵魂,而这灵魂
为我们留下了如此伟大的艺术遗产。也许人们会觉得有些遗憾,他的乌托邦并没能
实现。但是我们如果想到,曾经有人以毕生的精力,为浑浑噩噩的同胞们尝试过解
答人生之谜,也就会感到由衷的欣慰。
  解开小绿棒秘密的使命或许永远不得完成,但是赋有这样使命的人生却是丰厚
的。犹如为了渴望自由的天空,巨浪挣脱大海,而最终被粉碎成浪花,尽管那是绚
丽的浪花。这是任何称得上思想家的不可逃脱的悲剧命运。但是浪花的绚丽,不是
远胜过静水的凝滞吗?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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