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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甘多尔福堡的日子(上)
·杜欣欣·
  一九九六年底,趁朋友游学之便,我曾在梵蒂冈位于甘多尔福堡(Caste
l Gandolfo)的领地小住。我被这座小城的美丽所吸引,更着迷于意大
利的风情。时光的流逝并未将此小城淡化而去。我不禁提起笔,记下住在甘多尔福
堡的日子,也写下对它的思念。
            ※ 从罗马到甘多尔福堡 ※
  经过整夜的飞行,到达罗马的达芬奇机场刚好是清晨。从中央大车站搭上开往
甘多尔福堡的火车,我们就出了喧嚣的罗马城,火车从罗马人在二世纪末三世纪初
架设的水道(aqueduct)下穿行而过,向东南而去。巍峨的高空水道青苔
满布,直连向东方的远山,非常有沧桑感。人们常常以为这些状若拱门般的巨石是
古帝国延绵不绝的断壁残垣,却完全忘记了那不过是古代罗马城的供水道。
  丘陵间起伏着大片的葡萄园和朝鲜蓟田,金黄的桔子和柠檬树在飞驰的车窗外
一闪而过。绿野中的一栋粉艳的大厦,据说是意大利著名影星索菲亚·罗兰的别墅
。随着地势的上升,葡萄园和朝鲜蓟田渐渐地缩小,代之而起的是建在亚平宁古道
上的一串小山城玛利诺,甘多尔福堡和阿尔巴诺。穿过一个山洞后,火车继续在油
橄榄林中穿行。突然,阿尔巴诺火山湖如翠玉般地呈现在我的眼前。随着地势的变
化,这杯碧玉时隐时现。
  车停湖畔的甘多尔福堡站,在此上下的乘客寥寥。从车站出来,还要爬十五六
分钟的陡山,才能抵达山顶的小城。若无行李,这十五六分钟的路实在算不上什么
,况且这里石阶上青苔片片,常青树丛露珠晶莹,住家窗台上鲜花争艳。但是拖着
行李,走不上几分钟就已气喘吁吁,还有什么心思去欣赏周围美景呢。幸运的是,
当我们走到第一个路口时,就看到一辆教会的车子,我们遂上前求助。开车的修女
竟来自美国弗吉尼亚。起初,她不大肯,后来听我们说是去山上的梵蒂冈天文台,
而天文台的车子又坏了。她动了恻隐之心,载着我们两个人和行李一路开了上去。
  我们下榻的梵蒂冈天文台宿舍就位于甘多尔福堡小城里。这个宿舍建于一九八
三年,与天文台仅一墙之隔,不,正确地说应该是与教皇的夏宫一墙之隔,因为天
文台实际上只是占用了夏宫的很小一部分。我的朋友说十三年前他住在此处时,脚
手架还未拆除,而今岁月已在大理石面的楼梯和厚厚的木门窗上留下了痕迹。
  为了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工作者和他们的家属,宿舍里每个单元都有卧室
、厨房和洗手间。厨房里,厨具餐具齐全,餐桌上铺着红白方格子布,颇有家庭餐
室的情调。而卧室却不设双人床,卧具是纯白的,不带一点花色,又如单身宿舍。
四壁全白,惟一的装饰品是一张圣母像。当我推进一室温暖的阳光时,忽然发现这
是一扇木百叶窗,而充当窗帘的竟是一块厚木板,其遮光效果又是任何高级布料所
不可及的。
  宿舍和夏宫之间的院子长而窄,而夏宫城堡式的围墙相当高。毕竟,教皇每年
夏季七月中到九月底都到此地渡夏。这一面的高墙使院子看来更为紧迫,而从灰色
的墙内传来教堂的钟声听起来就愈发庄严。
  宿舍的另一面和民居相邻,这一面宿舍的墙从理论上说是梵蒂冈国和意大利的
国界。与位于罗马的梵蒂冈城一样,此地亦是国中有国。所以,当我倚窗而立,就
可见到从那间奶品店中进出的大妈大婶们,在颇陡的小街上行走的老人,小孩子的
叫声从隔壁的住户那儿传过来,有时还可以闻到意大利面条的番茄酱味。所以,住
在这样的地方,常使我感到神界和人界的交流与融合。
  每天清晨,迎着初升的太阳,我挎着菜蓝子,走出梵蒂冈的国门,踏上意大利
的土地。沿着被岁月磨得又黑又滑的碎石路,我先推开肉店的大门。迎接我的照例
是那位胖胖的有两个大红脸蛋儿的乌其尼先生。他的模样和卡通上画的肉店老板一
模一样,可能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长得更像个“Butcher”的了。通常,我
比手划脚,英文和及其有限的意大利文并用,尚可与他沟通。切了肉,买了蛋,他
还会招呼我看些他新进的货。黄澄澄的火腿吊在梁上,油汪汪的红香肠盘在雪白的
瓷盆里,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又买上一些。圣诞节时节,他竟送我两瓶上好的红酒
过节。那浓浓的意大利人情味至今点点滴滴还在我心头。
  开蔬果店的是母子俩。母亲大约四十几岁,那男孩儿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母
亲管收帐,孩子通常管上货。若无顾客,这母子二人则对坐,拣摘如豆苗小菜秧样
的青菜。店里,红得发亮的番茄,绿得冒油的芦笋,柿子椒,雪白的菜花,紫荧荧
的茄子,那金黄的桔子还都带着一两片绿叶,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地中海特有的
蔬菜,成筐地堆在货架上直到店门口。站在这些红红绿绿中间,闻着那新鲜蔬果特
有的香气,我永远都不知道该买什么才好。好不容易做了决定,一样儿又买不了多
少。母亲很耐心地帮我数钱,一边数,还一边用意大利话大声报数,并要我随她说
Uno(一),Otto(八),Cinquanta(五十),她的儿子则在旁
边偷偷地笑。
  最让我迷失的是奶品店。那里的奶制品花样繁多,形状各异。特别是起司。有
白白的,像豆腐似的泡在水里的新鲜起司Ricotta。淡黄色带孔的半软半硬
的Fonitina。白中夹蓝丝儿的软起司Torta。还有一种起司Prov
olone Burrino像个园园的小口袋。这小口袋通常吊起来。用刀将这
种口袋一切两半,里面就有一汪如蛋黄似的黄油。我发现地中海的新鲜蔬菜配上那
豆腐样的起司,烧出来的菜比肉还好吃。
  罗马郊区的烤乳猪肉自古以来就是名肴。有时候,想偷懒不烧菜。我就会沿着
石阶而下,去那卖烤乳猪肉香肠的店子称半斤烤肉回来。倚山而建的小镇分上中下
三层。那卖烤肉的店子就孤零零地建在中间那层的路边。说是商店,不如说是一个
小棚子。可小小的棚子里收拾得非常干净。一方台子上放着一只烤好的上面撒了许
多香料的小乳猪。有客来买,店主就依言切下一片,并顺手切成薄片,包好,递给
客人。我带着这包喷香的烤肉,一层层地顺石阶向上爬去,还没爬到头,就忍不住
拿出一片放进嘴里。
  当然了,那卖甜点的店子也总是吸引我驻足。那小小的裹着巧克力的奶卷,一
方方浇上奶油花的蛋糕,刨得簿簿的巧克力优雅地卷曲着,半透明的酥皮儿撒着晶
莹的糖霜。这些看起来很好吃的甜点盛在精美的银盘子里,盘子上还铺着雪白镂空
的花纸巾,我不由得舔舔嘴唇。
  说起卖礼品和服饰的店子,那又别有一番风情。每一个橱窗都布置得可以参加
任何一个室内设计展,或印在教授室内布置的画册上。在店里工作的姑娘都非常漂
亮,并且穿得很有品味。一方花丝巾,一块大披肩,一枚小发卡,总让人眼睛一亮
。当我情不自禁盯着她们看时,我的女儿就会取笑我说“妈妈,你怎么那么‘ga
y’呀”。
  记得曾看过一部介绍意大利风光的电影。影片一开头就说上帝真是不公平,因
为他给了意大利美景、美食和最美的姑娘。在这“人杰地灵”之处,想到那些被称
为“穷山恶水,丑妇刁民”的地方。不错,上帝是不公平的。
              ※ 教皇的夏宫 ※
  教皇夏宫的正门朝向小城的Plebiscito广场。这已属于意大利境内
。甘多尔福堡位于阿尔巴诺火山湖西岸的高峰。小城的房屋多倚山而建,这一片平
地是十分难得了。广场的中央,有一喷水池,这个大蘑菇形的水池造形极为简单,
线条却十分飘逸。一打听,才知道是贝利尼设计的。在如此小的城镇都可见到雕塑
名家的作品,亦使人不得不慨叹意大利的文化遗产之丰富。
  在这个广场上,夏宫十分引人注目,整座宫殿是浅黄色的,有六层之高。通常
,黑色的大门都是紧闭着,只有天文台的神父和夏宫的工作人员才可出入。但是,
每当教皇来临,大门洞开。这时,意大利的守门人就换成了身着蓝黄条制服,头带
黑绒高帽,手持方戟的瑞士卫兵。瑞士的一个区域盛产忠于职守的卫兵,所以梵蒂
冈的卫兵无一例外地是从那儿雇来的。这些说德语的瑞士卫兵任期为两年,他们为
能来此服务而深感荣幸。
  进入夏宫的大门后,即是一方庭院,夏宫的大楼围院而建。大门内的左右两面
神龛,各塑两尊铜像。一位为圣彼得,这位第一任教皇掌握有开启天堂的钥匙。另
一位为圣保罗,他手持着捍卫教廷的宝剑。说起来,夏宫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可是由于屡建屡毁,最早的遗物只剩下院子后面镶嵌在墙中端的四根青石圆柱。这
些园柱也有一千年了。
  院子西北楼是教皇的寝宫,教皇的卧室和图书馆设在四层,三楼是饭厅和会客
室。每年的夏季,为避罗马的暑热,教皇会来此地住上几个月,并在此进行国事和
宗教活动。正门之上的四楼阳台,正是教皇星期日布道之处。教皇来临时,小城的
游客骤增,平日安静的小城变得喜气洋洋,喧喧嚷嚷。直到深夜还有不少人围坐在
广场上的喷泉边吃喝说笑,或歌或舞。此时,广场上的商家也会大发利市,教皇真
是小城的财神爷。
  当教皇布道时,院子里会搭起凉棚,栏杆上会悬下教皇暗红色的徽旗。从世界
各地来的善男信女们凭许可证可以进到院子里来,聆听他的演讲、祈祷和圣歌。通
常,在布道结束前,教皇还会念一遍各地来的团体名单,在此被提到的人们就会欢
喜欲狂。此时,夏宫门外那些意大利警察也戒备森严,可是他们也不能越雷池一步
,进入夏宫。
  现任教皇保罗二世原为波兰克拉科夫城主教。他是历史上仅有的非意大利裔的
教皇。他几乎所有亲属都死于纳粹的残暴。他本人历经苦役,可谓九死一生。在专
制时期,教堂被毁,教皇曾站在雪地里布道。他的母国夹在东西方强国德俄之间,
备受蹂躏。所以他的同胞除了信仰以及形而上的创造外别无所有。波兰百分之九十
八的人口信仰天主教。我朋友告诉我,当年苏俄解体前,在教皇弥撒之后,就在这
个院子里,他亲眼目睹一群波兰少女哭诉其母国的苦难。其感天动地的凄怆场景使
他久久无法平静,迄今难忘。我还曾见过教皇和特瑞莎修女的一张合影。在这张照
片里,教皇和修女并非握手或拥抱。教皇慈父般地用双手捧着这位阿尔巴尼亚修女
的脸,微微歪着头,似乎爱怜地说着什么。我认为这是一张最能代表教皇的人性的
照片。
  东楼和北楼的三楼也是教皇外事活动的场所。得大理石为意大利特产之便,会
客厅的地面上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大理石,非常华丽。十二年前,教皇在此邀请我的
朋友与之交谈并赠送礼品。那时他的健康状态非常良好,还可以滑雪。在任何场合
,教皇都必须穿白色的长袍。想到教皇穿着袍子滑雪的样子,我觉得非常有趣。在
聊天时,教皇曾询问我朋友是否受到周到的招待,还提到利玛窦在中西文化交流方
面的贡献。利玛窦在天主教中享有和玄奘在佛教中一样的尊崇。难得的是,在这样
的私人场合,我朋友见到了教皇亲切轻松的一面。
  一个夜晚,在天文台长柯颖神父办公室阳台上,我们遥望西方地平线外罗马城
的万家灯火。闲谈中,我提起教皇正在欧洲某国访问,神父却说半个小时后教皇就
会回到和他的办公室只有一层地板之隔的四楼卧室。果不其然,不久,我就望见四
楼上灯火通明。
  我对教皇在梵蒂冈城和甘多尔福堡之间的旅行颇有兴趣。问及柯颖神父,他告
诉我,教皇是乘直升飞机来去的。我听了大为惊讶,忙请教个中缘故。神父说这样
的旅行可避免外交上的繁文缛节,还可不必鸣锣开道秧及众生,所以这是最安全最
省事的旅行。可是飞机又降落何处呢,这小城可没地方设一个机场呀。神父指着天
文台斜对街的一面大门说,那里,就降落在那里——教皇的私人花园,那也是梵蒂
冈的国土。从花园里,教皇不用踏上意大利的一寸土地就可到达这里——教皇的夏
宫。我马上就和神父争论,不对,从花园还需穿过甘多尔福堡的小街,虽只有几步
之遥,那也是意大利的领土。慈祥的神父冲着我顽皮地一笑,指着小街上方的城墙
问我那是什么,我懵懂地说那不是个城墙门洞儿吗?对了,那门洞儿如一座桥,正
横跨在小街之上,教皇就沿那桥和城墙走到夏宫。他不会踏上一寸意大利土地,所
以用不着签证。
〖未完待续〗
□ 寄自美国

精彩评论1

goed  海贼王  2002-7-1 17:0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荷兰
住在甘多尔福堡的日子(下)
·杜欣欣·
〖续上期〗
              ※ 教皇的私人花园 ※
  这一日,柯颖神父带着我们来到夏宫花园。若是夏天,柯颖神父和我的朋友几
乎天天都来花园散步,而多雨的冬日竟使他们与这花园久违了。看着柯颖神父随手
掏出一把大钥匙,打开宿舍对面的花园大铁门,我就对他说:‘乔治,你真是了不
得,像古代的国王一样,随身带着国门的钥匙。’
  教皇的私人花园占地约九英亩,从亚平宁古道一直延伸到阿尔巴诺湖。阿尔巴
诺湖是一火山湖,六十五万年前开始喷发,直到两万年前才停息。其实它是更大的
杰那若火山口的一部份,大火山口直径十英里,和罗马内城相当。其最低洼处成为
两片湖,另一片便是位于卡伏山南麓的奈米湖。
  花园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十二世纪。当年,甘多尔福家族在此建立了城堡,但
是到了十三世纪中叶,该家族就已衰落。城堡几经易手后沦为废墟。一五九六年,
这块地产才为教皇所有。当时正处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大理石雕像和马赛克的镶
嵌画遂成为教皇花园的风景。这个花园曾接待过无数欧洲失势的王公贵族。他们中
间有路易一世的遗孀,拿破仑的兄弟,废绌的荷兰国王,和意大利西部古国Etr
utia的王后。然而,花园也随着历代教皇的喜恶而兴衰。
  我们进入花园时雾气正重。花园上层大路两旁的橡树交叉着搭成遮天蔽日的长
廊,雾气缭绕着从望不到头儿的长廊深处飘过来,此情此景令我想起电影‘蝴蝶梦
’中通往曼德陵庄园的大道。
  这个花园依地势而建,分为上中下三层。花园底层有一隧道通向阿尔巴诺湖。
这隧道有三百米多长,一半建在地下。在逝去的岁月里,每逢月光如水的夜晚,教
皇可以从此乘船,静静地驶进阿尔巴诺湖。波澜不兴的湖上,教皇的小船惊起几只
多梦中的水鸟,鸟儿惊叫着,扑楞楞地飞向湖的另一方。高耸入云的夏宫渐渐退去
。此刻在森林怀抱着的卡伏山里,奥古斯都大帝故宫遗址还沉睡在两千年的旧梦里
。沿岸众多的修道院灯火萤萤,晚祷的钟声在月夜水光中回荡。
  现在我们漫步在花园上层的林荫道上。曾几何时,教皇贝尼迪克十四世穿着白
色长袍,骑着白驴在油橄榄林中徜佯。他随时会停下来与路边的农人交谈,倾听他
们的疾苦。又曾几何时,当地的孩子们会等在教皇庇护九世经常散步的道口,然后
再飞奔至小路的尽头,这样他们就会得到教皇双倍的祝福和布施。然而,岁月沧桑
,在意大利刚统一的年代,教皇在罗马郊区的领地尽失,教皇自己也被禁足于罗马
的梵帝冈城内。足足有六十四年的时间,教皇不曾光顾这个花园。在备受冷落的岁
月里,这里的青草盖过了花坛,落叶阻塞了喷泉,雕像上苔痕斑斑,教皇的花园颓
变为荒林野草坡。至今,那些栽于十七世纪的冬青树还是枝绕蔓缠地铺满了整面铁
栏杆墙。林荫道的尽头逐渐开阔成了一方小小的广场。深重的雾气中散落着一地白
色砖石,破损的雕像上吊落着深黑的树藤,曾经辉煌过的古剧场倍显苍凉。向右转
,是一座有花坛环绕的小接待庭。我想或许春日里盛开的红色绣球花和乳白玲兰花
,会冲淡掉废墟的几分苍凉吧。
  在晴日里,站在此处,可望见地中海的罗马海湾。而此时,我们目光所及的只
有位于下层的木兰花小花园。除了风过大松树的声音,不远处喷泉的流水,还有那
高空中偶然飞过的云雀。这里是如此之宁静,如此之隐蔽,如此之安详。然而,我
越往前走,就愈加发现这个花园真正是一个静思散步的好去处。渐渐地,古树挡住
了风声鸟声流水声,长长的林荫道上没有任何吸引步行者的景物,花园中池塘里的
莲花也不曾摆动,似乎怕搅破了沉思者的清梦。周围的大树是如此的浓密,树枝叶
蔓又是如此深深地缠绕在一起,这里静得连露珠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突然,眼前一亮,一座雪白的雕像,如一颗闪亮的珍珠在浓暗中出现。那是一
尊圣母玛利亚。四根大理石廊柱撑着同样雪白的拱门为圣母遮阳挡雨。那雕在廊柱
上的玫瑰花与攀援而上的玫瑰花蔓相互争艳。塑像前有一池清水。那池子是十字花
瓣形的,几乎漫出白大理石池岸的水面上飘着睡莲。池子的四角,匍匐着四棵园敦
敦的常青树,而池边则矗立着巨大的蜡烛形状的柏树。这一尊雪白的圣母,如一缕
温暖的阳光投射在池中清水中,投射在深色的大柏树上。她静静地站立着,似乎永
远地在等待着。这里正是在此园废了六十四年之后,教皇庇护十一世首次造访之处
,正是他每日祈祷之处的圣母玛利亚花园。
  从圣母玛利亚花园出来,沿着海一边的长青林走去,我们来到了豁然开阔的望
楼花园。我信步在石雕花瓶和人像中穿行。两名头顶料器的窈窕少女雕塑婷婷玉立
,无喜无悲,又似喜似悲。少女两旁还有两只等身大小的石瓶,犹如少女一样的风
度绰约。当我走到白石栏杆旁,云渐渐散开了,金色的阳光从云缝中射出来。站在
望楼花园的石台上下望,原本宁静的气氛竟一扫而空,石台下的阿格如米托花园又
是一方天地。
  阿格如米托花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之一。这里花园由两排四个图案花坛组
成。这四个花坛都是长方形的,长和宽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九。花坛两旁矗立着半圆
形的大柏树的阵列,这些大柏树如深色的幕布衬托出白色的大理石雕。每个花坛的
角落还座落着栽柠檬树的大花瓶。在花季里,那修剪得矮矮的长青树,那些金黄粉
紫的鹫尾花,蓝色的霍香,和灰色的靡香草拼成多变的几何图形,织成一块块凹凸
有致的地毯。花坛的图案在望楼花园一侧犹如拘谨的淑女,而位于酒神花园一侧又
仿佛是狂放的舞者。从望楼花园的石台远眺这花园,感觉上这四个花坛是一样大小
。而实际上,这里的地势是倾斜的,望楼花园这一边最高,而酒神花园那一边最低
。所以,花园的设计师必须考虑到斜坡的视觉效果。所以,设计师将地势低的那一
方的花坛设计更长一些。这样,如站在望楼花园俯瞰,在视觉上,这四个花坛长短
大小就显得是一样的。而站在酒神花园较低的一面仰望,我们就只能看见蓝天上的
白云飘浮在望楼花园的白玉台阶、喷泉和大理石雕像之上,而坡上的那两个花坛却
在视线之外了。意大利蓝绿的天空,伸展至无限远的深绿厚重的柏树墙,和蓝灰金
紫的花床赋予了阿格如米托花园神圣的格调。
  走过了静谧而隐密的圣母玛利亚花园,又走过了开阔而神圣的阿格如米托花园
,当我来到酒神花园时,我觉得我又回到了平常的人间。那个双手捧着酒坛的酒神
,醉态十足。那间建在半地下的砖石大厅十分坚固,我一问,才知道这竟是十三世
纪的马厩。古代,马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战马受到非常的礼遇。这间马厩还曾做过
二战时期的防空洞,至今还可见当年在此避难的家庭所留下炊烟痕迹。
  沿树墙继续下行,鲜花织成的教皇徽章就展现在我们眼前。徽章的西南方却是
一片田庄。此处是为教皇提供肉奶蛋的地方。夕阳下,碧野上,一群牛羊悠闲地吃
草,还四散着若干蜂箱。猪儿在圈里不停地叫,该是喂食的时候了。黄母鸡、白母
鸡和大花公鸡拍翅奔跑于鸡舍附近,鸡舍上还画着五彩的母鸡,使人觉得它们过得
真快乐。这时柯颖神父笑着说:“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们,这鸡生出来的蛋可不是
彩色的。”
  在任何一本关于罗马的旅游书上,当你查看索引,你总会看到甘多尔福堡的名
字。而每每翻到这一页,几乎无一例外地写着:“教皇夏宫和私人花园在此城,可
惜,你无缘一游。”是的,它永远深藏在罗曼尼山麓和那些倚山而建的小城之中。
           ※ 梵帝冈天文台和神父们 ※
  梵帝冈天文台是于一八九一年由教皇利奥八世创立。它的前身应追溯到一五八
二年格利高里八世改历的时代。天文台是教廷惟一具有实体的科学研究所,但是它
也只是研究离尘世最远的科学——天文学。
  现在,梵帝冈天文台占用教皇夏宫的五楼以及东楼的一部份。五楼上有天文学
家的办公室和图书馆,而观测设备就是安放在楼顶的两台望远镜。在图书馆里,我
可以找到许多珍本的古圣经、星图和地图。还有不少古代科学家论著的珍版书,例
如哥白尼“天体运行”的第三版,第谷、笛卡尔、惠更斯、达兰贝尔、柯希和高斯
的著作,开普勒制作的对数表,还有一书架的欧拉全集。我朋友办公桌对面的书橱
里摆满了刊有牛顿“原理”片断以及传教士汤若望用中文介绍中国天文记录的皇家
学会会报。只是那个年代的纸张既薄又脆,翻阅时必须十分小心。
  教廷和科学的恩恩怨怨也并非三言二语能说得清楚的。一六三三年,伽利略从
罗马骑骡来甘多尔福堡游玩。谁想得到,一个月后,正是在这座宫殿里,曾是伽利
略的朋友的教皇乌尔班八世签署了谴责伽利略的文件。文件谴责伽利略在“两个主
要世界系统的对话”中违反诺言,宣扬了哥白尼学说。据历史记载,风烛残年的伽
利略被迫下跪,并按照教廷拟定的悔过书认罪。直到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日,于爱
因斯坦百年诞辰之际,当今的教皇才宣布伽利略的学说是正确的,并组织编撰有关
伽利略的著作。
  天文台的走廊上,贴着一副全球灯光图。从图上可见,罗马这一带的灯光污染
,已使此地不再适宜做观测了。于是,以观测为主的研究人员西迁至人烟稀少空气
干燥洁净的美国图桑一带。
  虽然天文台已无法进行观测性的研究,这里还是有若干学者作理论物理和天文
史方面的研究工作。在此长住的共有四位神父科学工作人员。从美国来的柯颖神父
已经近七十了。他曾是亚里桑那州一个相当有名的天文台的台长。当年,梵帝冈天
文台台长去世,教廷召他来做台长。这个天文台无论从那个方面都无法与当时他所
在的天文台相比。可是神父二话不说,立即听从召唤,辞了工,在这异国他乡一住
就是十来年。如老祖父般慈祥的柯颖神父,永远都是笑笑眯眯的。他还常常讲笑话
消遣自己。他告诉我,有一次他回美国,意大利的朋友托他带了几双女鞋。没想到
进关时,被海关扣住查行李,当海关人员看到这几双女鞋时就调侃他说,看来我们
的神父过着相当有趣的日子。
  副台长玛菲亚是意大利人,是一个非常虔诚的老人,每当我们和他谈及‘封圣
’之事,他的脸上都会放出幸福的红光。可是,他也是一个非常倔强的老人,他的
认真劲儿决不像大而化之乐天的意大利人。有一位来自西班牙的神父名字叫卡萨诺
瓦(也就是唐璜),每次我叫他神父唐璜时,心里总会发笑,就如我叫什么人‘和
尚登徒子’一样地好玩儿。最年轻的神父是我们二十年的老朋友比尔,他是空中飞
人,大部份时间都住在他们笑称‘西梵帝冈’的图桑城。我们也曾经去过那儿,发
现那里只有一栋房产,的确比梵帝冈国本土以及甘多尔福堡还要小一些。
  神父们住在东楼的二层。那一层除了清洁工人,一般是女客禁足。老祖父柯颖
有一次对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看一看我们的住处。我心里正巴不得呢。
于是我随他走过窄窄的走廊。走廊的一边是写着神父名字的房间,另一边是饭厅,
和祈祷室。每日有女工为他们烧饭和清扫。据说,当神父要谨守三项基本原则,一
是无条件地服从天主,二是不可有女人,第三是贫穷。确实,神父的生活是相当清
寒的,他们没有工资,教廷只发给他们一点儿零用钱,我看柯颖穿的毛衣都满是破
洞。可是他们生活得相当幸福和满足。神父告诉我每天他们都有集体祈祷和个人祈
祷。一般来说,个人祈祷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无论盛暑,还是酷寒,每天要祈
祷几个小时。在我看来,他们的生活虽没有常人的一些享受,却也没有芸芸众生的
困扰。他们的意大利饭菜烧得喷香可口,并有美味的葡萄酒喝。生老病死自有上帝
照应,却没有我们的感情烦恼和谋生的忧虑,更没有需多挣钱的压力。
  天主教的神父都是独身的,并远离家人。且不说美国人柯颖,就是当地人玛菲
亚神父也很少与家人来往,这在亲情关系紧密的意大利是极其少见的。不知是来源
于信仰的幸福使他们不感到孤独,还是对于信仰的坚定使他们得以战胜孤独。当然
,这其中也有例外。曾在东京的上智大学任教的意大利神父凡托里耐不住寂寞,不
顾清规,与一日本女子恋爱而被逐出教会。后来,凡托里潜心着作。他所着的伽利
略传影响深远,因此又得到了教廷的赦免。
  我从未去过教皇住的西楼,却几乎每天都到东楼来晃一晃。在一楼的博物馆里
,摆放着一本黑羊皮面的访客留言簿。这本簿子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其中有来自
世界各地的王公贵族、才子佳人的签字,也有我们这样的普通访客的笔迹。看到我
的朋友十几年前第一次造访时的签名,不由地感叹时光的流逝。
  从一楼去五楼的天文台图书馆和办公室,总免不了要乘电梯。乘着这种老式电
梯,透过那电梯的铁栅栏门,任它一层一层地忽悠悠地向上爬去。若不搭电梯,可
沿楼梯旋转而上。每一阶楼梯都建得宽宽浅浅的,一共八十二阶台阶。原来在没有
电梯的年代里,教皇是骑着驴上楼,这种楼梯就是为此而设计的。由于很少有人使
用楼梯,楼梯上的电灯全部都关掉,楼梯总是黑洞洞的。我常好事地把灯都打开,
然后一个人慢慢地走上去。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深深的寂静中,我听着自己的脚步
声,一圈圈地沿着石梯响着,好像是在走过从前。等我爬到了顶楼,推开封尘已久
的门,此时意大利的太阳又是那样的温暖和明亮,我也就回到了现在。
  我常常坐在顶楼东面的砖墙上,眺望阿尔巴诺湖,任湖上的风吹散我的头发。
茫茫的阿尔巴诺湖和雄伟的卡伏山如画屏般展现眼前。湖面上烟波浩渺,白帆点点
,微风吹过,卷起涟漪片片。湖岸上,落尽了叶子的棕红色的乔木和碧绿的灌木,
色彩斑驳。我也常常以手枕头躺在顶楼西面的砖墙上,仰望意大利的蓝天,听云雀
高唱。那小小的甘多尔福堡城和天文台后花园,花园中那几棵长得非常标致的黎巴
嫩松,都在我的枕边。当我在顶楼上散步时,总会经过那两个大圆顶的天文观测台
。每次我都会想到,曾几何时,罗马的近郊还有那么深沉的黑夜和那么灿烂的星光
。如今,都市的灯火暗淡了星空的光辉,只余下这观星台让寂寞的修行人尽享明月
和清风。
〖全文完〗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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